改嫁

2018-04-15 作者: 侯发山
改嫁

桂婶今天要出嫁了。确切地说,桂婶这回是改嫁。

说不清桂婶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躺在床上,缩在太空被里,只留下一张不生动的脸露在外面。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顶,没有理会站在她身边的桂,似乎还在生着他的气。

桂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娘,不是我说你,咱家不缺吃不缺喝的,庄稼活儿不用你操心。你看个家做个饭,闲了就去串串门,与婶子大娘拉拉家常。小娥又待你跟亲娘一样……这日子多舒坦哩?你却有福不会享,要去过那小日子。富贵叔家有啥?一间破草房不说,吃了上顿愁下顿,穿的是补丁摞补丁。他也六十好几的人了,能养活得起你?

桂婶闭口不言。

桂说娘,我知道你没生下我,爹就离家出走了,此后再没个音信。我小的时候,是富贵叔时常接济咱……可咱也够对得起他了,这几年没少给他帮忙:给他端吃送喝的不说,他家的田不是我给他犁的?庄稼不是我帮他收的?咱不欠他的。再说,邻里壁舍,相互关照也是应该的。

桂看了桂婶一眼,桂婶没有吱声,桂的脸禁不住红了。他记得小时侯,富贵叔几乎天天都到他家里来。富贵叔来了,他就有好东西吃,糕点或是糖人什么的。最让他高兴的就是富贵叔趴在地上驮着他玩,一边“汪汪”地学着狗叫……那次他半夜被尿憋醒,富贵叔还没走,还在和娘说话。富贵叔说:“你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呀?眼看土埋脖子了……”娘瞟了富贵叔一眼,飞红了脸,低着头说:“我怕他爹回来……再说,桂还小,怕他过去跟着受——唉,等吧,等桂成了家再说,到那时兴许啥牵挂也没有了。”当时桂不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但他顾不得多想,他怕富贵叔走,没人陪他玩,就忙从被窝里拱出来,说道:“娘,今晚别让富贵叔走了,让他在咱家睡吧。”娘恼着脸扬手朝他虚晃了一下,却又“扑哧”捂着脸笑了……

想到此,桂也不觉脸发烧,他恨恨地剜了娘一眼,说娘,你帮富贵叔拆拆洗洗缝缝补补的,我和小娥也没说你啥,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八月十五那晚你去给他送月饼竟一夜没回家……村里村外风言风语,说的很难听,让我们做儿子媳妇的脸往哪儿搁?逼富贵叔去城里打工是我那几个哥儿们背着我干的,想不到你竟一病不起……娘,值得吗?

桂婶还是没有开口。

“来了,来了。”小娥在大门外兴奋地嚷道。

桂说娘,今年夏天咱都在院子里乘凉,你说富贵老了没人照顾,我和小娥都没接腔。你默了半天,又迟迟疑疑地说你晚上太孤单之类的话。小娥就抢着说,想听人说话有电视和收音机,被窝凉了有电热毯,脊梁板痒了有痒痒挠……娘,小娥那是在和你开玩笑哩,你不记恨他她吧?娘你知不知道,这次你的亲事就是她给撮合的?

桂婶依然沉默不语,好象她压根就没在意桂的喋喋不休。

“来了,来了。”小娥在院子里快活的叫道,好象做新娘的是她。

鞭炮齐鸣。唢呐声声,听得出吹的是《百鸟朝凤》。迎亲的来了。有人交给小娥五千块钱,那是桂婶的彩礼。小娥喜滋滋地接过,手沾着吐沫一张一张地查了两遍,然后掖进了腰里。“让我给娘收拾一下。”小娥说着扭进了屋。她见桂婶的眼睛还睁着,就鼓起勇气说道:“娘,难道你不满意这门亲事?他可比富贵叔强多了……听说他比桂还年轻呢!”小娥说着就用双手去合桂婶的眼睛,谁知已僵硬得合不拢了。小娥就打了个颤,再不敢去看桂婶那死气沉沉的脸。

“娘,你放心走吧。来年清明我们再去看您。”桂说着,脸上早已爬满了泪。

桂婶被装进棺材抬走了,是去给一个死于车祸的毛头小伙子配阴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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