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断魂崖

“咱父子也有段时间未见了，虽然这仅剩的意志残存在封印内，却始终处在深层次沉睡之中，无法感知到你的近况，感知这世界...”万仞黑岳之中的流云间，叶天问看着身边兀自闭着眼睛的少年，轻轻说道，眼中有怜爱神色。

他身材颀长，着长衫，缭绕金芒，迎面而来的猛烈罡风不能侵入其中。

在他身旁，叶尘处在昏迷中，自是无法听见，亦不能回复。

此时，他已回复了常态，裸露在外的皮肤不再漆黑如炭，而是如小世界那般，因为营养不良而没有血色，显得有些苍白。

那整个大了一圈的右臂亦已恢复正常大小，深可见骨的伤口消失，浓密的黑色毛发不再，似乎整个随着黑色元气，随着那黑色虚影而消散了，归于天地之间。

叶天问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心下隐隐生出些责备，责备黑色虚影，也是在责备自己。

责备黑色虚影，因其霸道侵占了叶小子的身体，造成如此大的负荷，透支了太多的潜力；责备自己，却是因为直到方才的最后时刻，这封存的残破意志才终于苏醒，却是有些迟了。

黑岳半山腰处，云雾弥漫，本在轻缓地自由飘荡，却因这突然闯入的神秘来客而翻涌不已，好似滚烫的开水一般。

叶天问皱了皱眉，有些不喜，身形突兀拔高，带出道道残影，在云雾中形成一抹金线，煞是好看。

只是，这神奇的场景终究不能被发现。

或许，只有方才他口中那神秘的你，那破了他的场域解救了四名落魄大妖的生灵才能看到吧。

在这云雾之下的山麓间，热闹早已无所踪，以往时不时会显露的冲霄血气亦遁形，再不可见。

那些处在地燚乃至天光境界的妖兽，似乎冥冥中接受了某种指引，纷纷躲藏了起来。

叶天问自是不再管，知道必定是那生灵所为。况且，相较于他即将夺取的事物，这些妖兽便显得不再多么重要了。

“轰隆隆~~”远处隐隐传来一阵轰鸣之声。

叶天问忽地顿了一顿，闪着金芒的眉头挑了一挑，有些欣喜，终究是到了目的地。

便在这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竟再次深入黑岳百里之地！

过了数十息，轰鸣之声渐盛，隐隐然充斥在周遭空间。

离得近了，才发现此处声音竟如此之大，如千头巨兽奔腾，似万重雷霆汹涌，直有压盖整片天地的错觉。

“断魂崖...”叶天问负手悬于半空，怔怔盯着眼前场景，轻声道，语气中含着些缅怀。

眼前乃一片山崖，山体漆黑，很是肃穆。

在这片地域，连云雾都无法接近了，被浩大的轰鸣声逼迫，只能在数里之外缭绕。

此山崖说是一片，乃是因为其广袤无边，立身前方，根本无法窥得全貌。

不过，倘若认为其仅仅是显得宽广，则又是小看它了。

若是向上仰望，便会绝望发现，竟然无法看到尽头，似乎这山崖是耸入青天之上，立在世界之外一般。

若是低头俯视，则会两股战战，倒吸凉气。若是心志不坚者，甚至会立即眩晕，失足跌落。

可谓天堑，深不见底！

无愧“断魂崖”之名，一望即魂断！

那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便是来自这断魂崖。确切地说，来自其上一道银亮的小瀑布。

说是小瀑布，其实亦错觉，只因这山崖太大，相较之下那瀑布便显得小了，如银链般挂在崖上。

可仍旧有数里宽广，带着慑人寒气！

那瀑布亦无尽高，自深空倾泻而下，恍若是天穹出现一道豁口，这无量水皆来自天外。

按说，这瀑布跌入崖前深渊般不可测的天堑中，应当不会有如此大声响才对。

却不知是何道理，无法以常理记。

或许，本就不该按常理记，这断魂山崖，这无尽瀑布，都在世人所能理解的常理之外。

叶天问凭空而立，似乎凭吊了此间风景盏茶时间，而后终于再次行动，越过天堑，来到瀑布一旁。

他缓缓转头，似乎是察觉到什么，视线落在两里外的山林间。

金光氤氲，护佑着他不受侵犯；银白光罩沉稳，承载着昏迷的叶尘。

而在两里外的山林间，一处洞穴出口，两道身影默然站立，一道裹挟丈许红芒，一道则黯淡无光。

那身处赤焰中的身影，形状似鸡，身上却覆盖着光鲜多色的羽毛，昂然而立。

正是先前与狰大战一场，拯救了那几人性命的神鸟--重明。

另一道身影则显得有些滑稽，拄着一根粗糙的梨木杖，形似猿猴，长着花纹的手臂不时挠着自己毛发稀疏的头。

这两道身影风格相差如此之远，可谓天上地上，却默契地站在一起，显得颇有些不协调。

只是，此时它们却管不上这些，正死死盯着两里外的断魂崖，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它们乃大妖，是天光境的大高手，视线自然不受眼前浓雾影响，清楚地看到了两里外半空的场景。

“举父，你...你看见了么？那...那是神灵吗，悬于天堑之上，更临近...断魂崖，丝毫不...不受影响！”重明身周赤焰剧烈跳动，因为震惊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在它身旁，拄杖的举父亦无法保持镇定，胸腔剧烈起伏，面庞上都起了红晕：“那分明是一个人类，却丝毫不逊色于几位大人了！”

而后，它皱了皱眉，便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它似乎受了些伤，咳嗽不止，愈演愈烈，身躯都因之而蜷曲，更是咳出了数口鲜血。

“你没事吧？都这么久了，难道还没好么？”重明转过视线，认真地上下打量它，而后关切道。

“咳咳，怎么能这么快好...天之光受到了大震动，生命本源因此而受损，能从鬼门关熬过来便已是上苍眷顾了。若说要回复，还应当需要很久很久吧。”举父扶着梨木杖，轻声回道，话语中有疲惫。

它说得随意，云淡风轻，似乎所说乃最为寻常的小事。

“人类最为狡诈阴险，你救了他们，他们反而恩将仇报，趁你不备甚至想夺你本源！”重明沉默了会儿，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些气愤。

“此时你还这般不在意，似乎丝毫不记恨那些可恶的家伙，真是...若是换了我，定然无法忍受！”它不由地摇了摇头，回复道。

听闻此言，举父却是勉力一笑，话语有些意味深长：“你就知道在这边说我，先前又是谁自狰的利爪之下拯救了那些所谓的可恶家伙呢？”

重明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我和你合得来，这也是原因之一，希望天底下没有纷争，没有杀戮和流血，没有死亡，因此才会救...”

“嗯，那神灵动了，并且向此处看了过来！”举父忽然大叫道，打断了它的话，言语间有些惊恐。

他虽然没有多么记恨那些伤害自己的人类，却终究是怕死，想好生活着。

此时那堪比几位大人的神明朝此处看了过来，让它心中生出不太好的预感--那毕竟是人类，人类天生便对自己这些妖兽没有好感。

重明闻言在瞬间便反应了过来，而后竟闪身至举父前方，元气汹涌，摆出了战斗姿势。

看这架势，竟似是要拼命，要保护这老友，纵然知道自己非对方一合之将，可能会在瞬间归于虚无亦在所不惜。

举父倒是愣了一愣，没想到这家伙这般干脆，又是这么热心肠。

“你这家伙也是，一样的傻，一样只知道付出...”它心下涌起一股暖流，默默道。

叶天问收起右手，负于身后，看着如临大敌的两名大妖，嘴角擎起一抹笑意。

而后，一抹灿灿金光，便在二者的眼前放大。

这金光速度不快，却纯正浩大，让两名大妖生出避无可避之感，宛如面对整片青天。

“看来咱哥儿俩坎坷的命途就到这儿了，我现在非常后悔，为啥要过来探望你...”重明转身，对着举父露出一抹笑容，和一抹苦涩。

而后，“吱~~”伴着一声嘹亮的鸣啼，它全身红光大作，像是一颗火球，对着那抹金光便跑了过去。

对，是跑，而不是飞。

它速度很是迅捷，却一脸悲壮之色，有股壮士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味道。

自这片地域更深处，除非达到那几位大人或者之上的层次，否则都是不能凌空的，这也是它先前看见叶天问稳稳悬于断魂崖前天堑之上而感到震惊的原因之一。

“哎呀我靠，这特么什么鬼，虽纯正浩大，怎么一点伤害都没有，就这么穿了过去？”不远处突然传来重明的怒骂，然后便开始夹带着惨嚎。

洞口前，举父闻言再次震惊了，眼睛瞪得浑圆--这一向面对一切都不爆粗口的重明怎么一反常态了？

而后，它在瞬间便反应了过来，脸色惨白，担忧地喊道：“你别冲得太猛啊，要不真就被那天堑吸进去了，那时可就真真是死透了，大人来了都救不了你！”

再然后，那抹金光便到了它的身前。

它忽然便安静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那抹金光为何并未伤害到重明，但现在很明显了，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面对可能到来的死亡，便是最为怕死的妖兽，最终也都是坦然面对的。

它的嘴角也突然擎上了一抹笑意。

透过这浓郁金光，它看向了远方的天空。

在那极尽头的东方，黑暗已开始缓缓消退，一簇明灿灿的云霞便在此时出现了。

就像是突兀跳出的一般，好似是在黑色的幕布上用彩笔轻轻地临了一下。

而后，东方便泛起了鱼肚白，更多红霞循着这道云彩的踪迹弥散向四周，就像宣纸上缓缓摊开的腊梅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