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油炸桧·油炸果

2018-04-15 作者: 薛理勇
第十章 油炸桧·油炸果

面粉可以使用不同的工艺、方法加工成不同的食品,如用水煮就有各式的面条、馄饨、饺子之类,使用蒸的方法又可以做成馒头、包子之类,用烘烤或油煎的方法可以制作出不同的饼,而用油炸之法炸成的食品大多较小,形状似果子,古代叫做“馃子”。很早以前“馃”已被俗写作“果”,由此油炸的“馃”与果树上结的“果”混为一谈,人们必须认真阅读后才知道,此“果子”是面食的“馃子”还是植物的果子。《东京梦华录·卷八·七夕》中记:

又以油、面、糖蜜造为笑靥儿,谓之“果食”,花样奇巧百端,如香、方胜之类。若买一斤,数内有一对被介胄者如门神之像,盖自来风流,不知其从。

“香”就是一种用模子压制的香,一般为扁长方条状,而“方胜”原为道士的法器,后成为相对固定的吉祥图案,即菱形或双菱形,形如……把面粉和糖放入油里炸的食品称之“馃食”,其形状是多样的,有的像人脸上的“酒靥”,有的是扁长方形,也有的像方胜。《岁时广记》引《岁时杂记》说:“京师人以糖面为果实,如僧食,但至七夕,有为人物之形者,以相饷遗。”七夕日做的那种果实就是“巧果”,此已见于本书《七夕说“巧果”》一文。

明无名氏《长生会》:“我如今洗了心,伏侍着上八洞神仙,他都去茶食衚衕买油果儿吃。”这“油果儿”就是一种油炸的果子,至于它是否就是油条,还须更多的证明。《汉语异名词典》、《事物异名别称词典》收油条之别名,如油馃子、馃子、油炸鬼、油炸桧等。清人顾震涛《吴门表隐·附集》中讲:“油炸桧,元郡人顾福七创始,然始于宋代,民恨秦桧,以面成其形,滚油炸之,令人咀嚼。”元郡指苏州,似乎是苏州人最早炸油条,并与秦桧有关。一本叫《美味百趣·果子的故事》的书中讲:“后来‘炸秦桧’虽然好吃,可秦桧这名字让人听着恶心,就改叫炸油条了。到了清朝时,人们常指这炸油条说那些做坏事的人像秦桧一样没有好果子吃,慢慢地天津就把炸油条叫果子了。”似乎在清中期以前的著录中并没有提到“油条”或相似的油炸食品,而只是清中期以后的著作中,作者猜测“油条”始于宋朝,而且还与秦桧有关。我们还得从油条的制作工艺讲起。

油条大概是油炸面食中膨胀程度最高的,制成的面团放入沸油中后,瞬间膨胀了约十倍(按体积计算),靠传统的酵母发酵是达不到的,其油炸后膨胀主要依靠明矾。明矾又叫钾明矾、钾铝矾、硫酸铝钾,自然界存在的只是矿石——明矾石(alum stone,或alunite),为硫酸盐矿物,工业生产一般在铝土矿中添加硫酸后得硫酸铝,再加一定量的硫酸钾,结晶而成。中国古代不会也无法生产明矾,李时珍已经是明朝后期人,其《本草纲目》中提到了不少矾石,但是并没有“明矾”,而西方国家很早就生产明矾,并用明矾作为面包、糕点、油炸食品的膨松剂。显然,明矾是近代以后从西方传入中国,用明矾做油炸食品的膨松剂也是从近代以后开始的,换言之,中国的油条也是近代以后出现的,难怪清代中期以前的著述中见不到油条。

“馃”或“果”的通常音近guo,这是没有问题的。我的老家在福建福清,与福州方言属于同一语系。我的祖母出生在老家,只会讲家乡的土话。我从小与祖母生活在一起,也是因为跟祖母生活才会讲家乡话。祖母会讲许多家乡的童谣民谚,不少民谚中夹杂着家乡土话,所以只会念而写不出,但有一首还能写出来:

米磨麦,作gui食,糖便宜,gui好食。

家乡话“吃”讲作sià,是“食”的土音。北方种麦,以面食为主,直到今天,北方人把麦或其他粮食、豆类作物磨的粉只称“面”,而南方人讲的“面”特指面条,麦子磨的粉叫做“麦粉”或“面粉”。以前,人们把面粉炒熟后的食品叫做“炒麦粉”。“文革”中许多应届学生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上山下乡”,当时大家都很穷,许多家长就会将省下来的口粮——面粉炒成“炒麦粉”给子女带走,所以,“炒麦粉”在如今50岁以上的上海人中留下太深刻的记忆。家乡土话“米磨麦”就是将米磨成粉的意思,“馃”、“果”念如gui,如“饼干”讲作“gui子”,果汁讲作“gui汁”。我们生活在上海,凡上海买的年糕之类,我祖母仿上海人讲作“年糕”,但自己做的一种近似年糕的食物,即把糯米粉拌水后煎的饼(果子)就讲作gui。这种糯米饼可以储存较长时间,临食时,可以在锅内加一些水烧煮,使其发软后再加入高浓度的糖水,很像江南的糖年糕,而我们就讲作“糖gui”。我记得祖母基本上把油条叫做“油炸gui”,显然应写作“油炸果”。

根据以上分析,由于油条必须使用明矾为膨松剂,而明矾是近代以后的“舶来品”,所以中国的油条应该起源于近代,而“油炸桧”应该是“油炸果”的异读,与宋朝的秦桧没有关系。

油炸的果子还有很多,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麻花”,上海人又称之“铰链棒”,以其形状像麻绳而得名。如今,大概只有天津号称的“十八街大麻花”,以及上海一些食品店做的“苔条小麻花”仍占有一定的市场份额。看来,麻花似乎要被挤出中国的食品市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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