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018-04-15 作者: 朱砂
第二十章

孟素蓉淡淡道:“怡姐儿自然是接过来与嫣儿同住,她们小姊妹做个伴便是了。”

白姨娘悄悄伸手扯了扯顾老太太的衣袖,嘴上笑道:“虽说太太肯教养,可到底这会子太太身子贵重,怕是精力也不济。倒是浩哥儿如今去了前头书房,妾倒是独身儿一个,正好跟着老爷去伺候。”

顾运则既说这沔阳的缺是孟家帮着谋了来的,只怕顾浩然记到孟素蓉名下的事儿是不好再提了,既这么着,她无论如何都要跟着顾运则去。须知这会子跟了去,少说也有半年的时间好单独与顾运则相处,到时候想办法磨着顾运则松了口,浩哥儿的事就更有希望了。

顾老太太被她这一扯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柳姨娘,却正好看见顾怡然站在一边,一张下巴尖尖的小脸毫无表情,顿时觉得这孙女木呆呆的好生不讨喜,柳姨娘生个丫头片子也就罢了,还生得这样木,只怕是个没福的,不由得咳嗽了一声道:“老大家的,你这身子重,过些日子就要生了,嫣丫头能帮着你管家,可帮不了你生孩子,还是叫柳氏留下罢,叫秀云跟了老大去——把浩哥儿也带了去。”做儿子的,跟老子亲近些才好。

柳姨娘顿时急了,但又知道自己在顾老太太面前没脸,不敢开口说话,只得拿眼睛去看孟素蓉和顾运则。顾运则本来倒无所谓带哪个妾去,他虽有两妾,却不是十分在意女色的人,只是母亲开口就不好驳,何况顾老太太说到顾浩然,倒是让他动了心思。

顾浩然六岁上是顾运则亲自启蒙,可是他在外为官,又想着要往上争,那精力大部分自然放在外头,并顾不上儿子;偏偏顾老太太又过于溺爱,不肯把孩子放到孟素蓉那里养,以至于顾浩然书读得平平,却是养出了娇纵的脾气。前些日子顾运则将他搬到前院,相处的时候自然多了些,才发现儿子有些养歪了。

纵然孟素蓉这一胎能生个儿子,浩哥儿也是顾家长子,顾运则还指着他出人头地,养成个纨绔可怎么成?只是顾浩然虽住在前院,仍旧时不时往顾老太太处跑,实在也不好管教。这次去沔阳上任,顾老太太少说也要半年之后才能跟过去,若是拿这半年时间狠狠煞一煞顾浩然的性子,倒是件好事。到时候沔阳离着这里远着呢,顾浩然还能找祖母来救驾不成?

顾运则想到此处,便点了点头:“也是,太太身边不能没人,我带着白氏和浩哥儿过去。”回头和颜悦色对柳氏道,“你好生伺候太太,就是替我分忧了。”

柳姨娘仿佛飘上天又狠狠摔了下来,心里想哭,脸上却还得硬挤出笑来:“是,婢妾一定用心伺候太太。”眼角余光瞥见白姨娘面有得色,心里简直恨得流血。

孟素蓉身子沉重,一天要见拜年的客人已然觉得累了,只是听小厮们说老爷的调令下来,一时高兴便过来急着问问,这会儿话说完了,更觉得疲惫,便起身先回了自己院子。

柳姨娘将孟素蓉送到屋里,才带了顾怡然退出来,一回到自己屋里,便扑到床上哭起来。顾怡然默默站了片刻,叫石绿去打了面水来,自己倒了杯茶送过去:“姨娘快别哭了,大年下的,让太太听见不好。”

柳姨娘拿手一拨,茶水泼了顾怡然一裙子,翻身坐起来哭道:“我怎就这般命苦,一样都是十月怀胎,我偏生了你这个赔钱货!若你是个哥儿,哪里有她白秀云的风光!”

石绿赶着上来替顾怡然擦裙子。这料子就是那日锦心给送过来的桃红挑花缎,比珍绣坊拿来的缎子花样略平淡些,质地却更佳,只是桃红颜色娇嫩,这一沾茶水立时变了色,眼见着这条裙子怕是要废了,幸而冬天里衣裳厚,倒还没烫着。

石绿瞧着二姑娘脸色都白了,心里也看不过柳姨娘这作派,忍不住道:“姨娘自己肚子不争气,怎么倒怪起姑娘来。”

这话戳了柳姨娘痛处,欲待撒泼,石绿说起来是顾怡然的丫鬟,不过是因顾怡然与她同住,顺带着也伺候她罢了;若就此息事宁人,倒好像她这个姨娘还怕了丫鬟似的,一时噎在那里,脸胀得通红。

顾怡然一直紧闭着嘴唇,这时候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转身回自己屋子了。石绿瞥一眼柳姨娘,跟着也走了。柳姨娘愣了一会儿,才又扑在床上哭起来。

顾怡然回了自己屋子,将裙子换了下来,重重往床上一摔。石绿赶紧捧了出去洗,等洗回来,就见顾怡然眼圈通红地坐在床边上,不由得心里也可怜这二姑娘——小小年纪,亲娘这样不着调,嫡母虽然不苛待,但因为柳姨娘是自己爬的床,也并不喜欢这个庶女。

石绿今年十五了,懂的事也多些,倒了杯茶来给顾怡然,温声细语地道:“姨娘不过是一时失言,姑娘别往心里去。”

顾怡然冷笑一声:“姨娘哪是一时失言,她是心心念念,一直都恨我不是个儿子呢!”

石绿听这话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有着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阴沉,心里扑通一跳,连忙道:“姑娘怎么说这话,到底是亲生母女呢。”

顾怡然咬着牙道:“我只恨我为什么不是太太生的!”

这话石绿也没法接了。的确,看顾嫣然就知道,太太虽生了女儿,可没像柳姨娘这么怨天怨地,可反过来说,太太就是太太,纵然不生儿子也是太太,柳姨娘一个婢妾哪能比得上呢。

“我将来——绝不与人为妾!”

石绿又吓了一跳:“姑娘,这话可说不得,什么妾不妾的啊。”这哪里是没出阁的姑娘家能说的话呢,何况二姑娘这才九岁,不过想着顾怡然实在可怜,少不得安慰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没有个让姑娘去做妾的道理。”女儿去与人做妾,那是得多不要脸面的人才做得出来?别说顾运则官运还好,就是将来这官做得不顺当,孟素蓉也不能叫人说她嫡母不顾庶女的。

顾怡然在床边上枯坐了半晌,直到小丫鬟过来传话:“大姑娘请二姑娘过去呢,商量给老爷备行装。”

石绿赶紧去给顾怡然再找条裙子来换上,把人送了过去,回来就有些发愁。小丫鬟花青见了不解道:“大年下的,姐姐又愁什么呢?”

石绿叹了口气:“你小丫头,懂得什么。二姑娘这性子,可真有些愁人。”平日里瞧着不言不语的,想不到心里头憋着这么多事儿,这要是憋坏了可怎么办?就是不憋坏,女孩儿家性子这样阴沉,只怕也不是好事儿……

八个月之后,夷陵城外的江面上,一条船顺流而下。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两岸山青,一弯水碧,清晨的江风从舷窗里吹进来,略带着些凉意,却十分舒服。

顾嫣然正在看乳娘给小弟弟换尿布。将近半岁的小孩子睁大了眼睛,捏着个肉肉的小拳头,转着脑袋左右地看。乳娘散了襁褓,他的小胳膊小腿便自由地踢蹬起来,那小小的脚丫胖得不可思议,几乎把脚趾头都陷在肉里看不出来了,逗得顾嫣然伸手摸了又摸。

孟素蓉倚着迎枕,在一边含笑看着女儿逗弄儿子。毕竟是三十几岁才产子,这一胎养得还好,生得却辛苦,如今儿子都过了百日了,她身子仍有些虚。

换完尿布,乳娘准备再把襁褓裹起来,小孩子便不让了,用力蹬着小腿,发觉反抗无效之后便哇地一声哭起来,声音十分宏亮。顾嫣然看得心疼起来,道:“横竖穿着小衣裳,便让他松散一回罢,舱里又不冷……”

乳娘忙道:“是怕将来腿生得不直,才要包起来。”这大姑娘年纪虽小,却是有主意的人,可不敢得罪了。

孟素蓉笑道:“且让他松散一会儿,等睡着了再包便是。”

乳娘应了,将襁褓散开,小孩儿虽重获自由,仍旧大声哭了几声,才慢慢停下来。孟素蓉看女儿一脸心疼着急的模样,笑道:“不妨的,小孩子哭一哭对身子有好处,只消不是哭得太过厉害,并不必急着哄。”

顾嫣然哪里懂得养孩子经,只是担心道:“蔚哥儿脸都红了。”

顾蔚然这名字是顾运则起的。孟素蓉生子时他早就去沔阳任上了,见家信来说生了嫡子,也是十分欢喜,连忙取了大名叫顾蔚然,大家就蔚哥儿蔚哥儿地叫起来。这小子随了孟素蓉,皮肤白净得很,于是脸一哭红就格外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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