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鲛人

2018-04-15 作者: 莫西顾
第29章 鲛人

一只手扶住他不让他再次倒在地上压倒伤口,另一只手伸向靴筒,还好,即便沉海,靴筒里的匕首却还好好的藏在里面。

抽出匕首割开手腕,将自己流血的手腕紧紧贴在笙受伤的后背,有淡淡的绿色流光从两人伤口贴合的地方溢流出来。

战娆看到这些流光心里骤然一喜,幸好木灵在海底还能有效用,不然真的要欠笙一条命,自己这一辈子恐怕都要活在内疚里。

就在战娆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笙卷翘的睫毛轻轻的颤了颤,下一瞬便睁开了双眼,美丽的双眸只有一瞬的迷蒙马上便染上了惊恐。

他不顾身后的伤还在流血,挣扎着起身,最后还是战娆不得不用力将他锢在地上,大声的告诉他那只九头妖已经走了,他这才安稳的让战娆帮他疗伤。

“那妖怪是你们这海里的统治者么?”

疗伤完毕之后,在笙满眼不可思议的注视下坐回到贝壳上,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好奇的问了出来。

“海里的统治者是神族的龙王,可是这几万年里龙王不过是个傀儡,相柳大人虽然不是王,却能让龙王为他做任何事。”

“哦!这龙王还真是丢神族的脸,怪不得你那么怕他,怕是这海里大到鲨鱼小到虾米没有不怕他的了!”

“我怕他到不是因为这个,其实……其实他是我的……父亲……”

后面那两个字说的极轻,若不是海水里十分安静,只有他们两个的声音,怕是听不清楚了。

战娆立即睁大了眼睛,瞠目结舌的指着方才相柳离开的方向:“你……你确定!你确定你没认错爹?”

打死她都不愿意相信长得像精灵一般精致美丽的笙居然会有一个九头妖的爹。

换句话说拉风抽象成那样的九头妖居然能生出笙这样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

战娆就是相信自己真的是一棵树也不能相信笙的父亲是那个相柳!

更何况他们的品种也不一样,一个是人鱼,一个是九个脑袋的怪物,这都哪跟哪啊!

“也难怪你不相信,起初我也不相信,可是我的母亲是不会骗我的。”

“那也不可能!哪有一个爹能像他那般对自己的孩子?方才你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他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亏得他还长了那么多只眼睛,可见他绝对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战娆原本对九头妖的行为除了恃强凌弱、视生命如草芥之外没有更多的想法,可是如果他的身份转换成笙的父亲,这就完全不同了,心里立刻多了一份难以置信和愤愤不平。

笙轻叹了口气,呐呐的摇了摇头,美丽纯澈的眸子里透出无尽的伤感,久久的凝视着鱼尾边上随着海水浮动而不停摇曳的不知名的水草。

“你不知道,虽然他是我的父亲,但是他却以此为辱,鲛人在这里是最低贱的,世世代代都在龙宫里为奴为婢。”

过了许久,战娆以为他并不高兴在提起那只大水怪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

或许是从不曾和人倾诉过这些,他的神态有些不自然,似乎并不确定战娆是否有兴趣听他说这些,才说了个开头便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战娆的反应,见战娆正偏头看着他,才安下心来。

他的视线缓缓的移向远方,美丽的眸子并没有找到焦点,只是那么漫无目的的飘忽着,似是陷入了救援的回忆。

“鲛人的数量极为稀有,王庭的人虽然践踏鲛人,却又以拥有鲛人来满足虚荣。姿色平庸的鲛人被当做普通奴隶,往往不到壮年便被折磨而死,生命不及蝼蚁。而姿色好一点的女性鲛人便被当做王族的玩物,歌姬舞姬算是好的归宿,更多的要被刮磷剔骨成为贵族派遣兽欲的工具,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充作龙宫守卫军的军妓。”

战娆听到这里沉沉的叹了口气,在她生活的环境里虽然人类也分三六九等尊卑贵贱,可到底是没亲眼给她看到过如鲛人般命运悲惨的事情。

“若是你们鲛人能自由的选择自己的性别该多好,女子不论是人类还是……总是吃亏的!”

想到这里她到突然想起自己来,虽然近几年流言蜚语淡了,但是她依旧知道自己的出生带给父母多大的压力。

当初只因为母亲连生七胎都没能诞下一子,在玥国上下可没少受人指点。

也正是因此,当意识到父亲是要将她当成儿子般来教诲时,不论那些兵法如何枯燥,练枪时如何辛苦,她都不曾有过半句怨言。

久而久之到真当自己本就应该如此,到如今却养成了如今这么一副坚韧大胆的性子。

笙显然并不认可她的想法,垂眸继续说道:“在划分性别的时候,我们确实可以自主选择性别,可是无论男女,都逃脱不了被蹂躏的劫难。”

“很久以前,我亲眼看到一个男性鲛人由于不肯和自己的女儿表演,活活被他们用骨刺刺死。”

“他死的时候身上一共被刺了三千多下,直到最后一下才咽下最后一口气,他的女儿当天便被充入军妓。”

“男性的鲛人若是生的好看便被圈养起来专门与姿色上好的女鲛人交配,为的便是能够繁衍出姿色更好的鲛人。”

“除此之外还要与不同的女鲛人表演给那些王庭贵族看,甚至还要伺候一些专好男风的人……”

“所以决定鲛人劫难的不是性别,而是鲛人这个身份本身……”

战娆听得有些迷糊,为什么那个男鲛人宁肯惨死都不肯表演?

“那些人要求男鲛人和他的女儿表演什么?”心中好奇,不禁便问了出来。

“……”笙只是看着战娆,紧紧的抿着嘴唇,脸上却骤然间红了起来,见他这样的反应,不用说战娆也明白了。

看着笙的目光突然就怜悯了起来,虽然她不知道每个鲛人在分化性别的时候都会想些什么,同样悲惨的两种命运他们是如何做出抉择的。

可是一想到笙在十年时间便也要面临这样的选择,她的心突然就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撞,有些顿顿的痛。

“我带你走!我们到陆地上去!”

战娆几乎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便说出了这样的话,笙却只是平静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垂下眼帘,隐藏了眼里的情绪。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蠢,他即便是鲛人却也是离不开水的鱼儿,到了陆地上如何能生活的了!

“那……那大水怪怎么会是你的父亲,王族会允许鲛人生下他们的子嗣么?”

说完战娆只想掐死自己,居然找了一个最不适合的事由转移话题,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笙的情绪,生怕自己的话再次惹他难过。

笙缓缓的抬起头来,看上去并没有如战娆想象的那么难过,可能已经平息了情绪,语气也变得沉缓。

将母亲讲给他听的那段故事一丝不差的转述给战娆听,显然他独自一人呆在这片海域几百年,也没有这一天说的话多。

这是一个发生在三百年前的故事,典型的痴心女子负心汉的话本翻版。

笙的母亲叫做丹,是当时他们族人里生的最漂亮的鲛人,王庭的人自是注意了很久,甚至为了争夺她,王庭的几个贵族之间还发生过矛盾,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最终胜出的贵族是兄弟二人,弟弟却偏好男风,于是兄弟二人在丹的性别分化上起了争执,就在丹成年的这一天,兄弟二人竟然分别用刀子挟持着丹的母亲和哥哥,要求她自主分化成他们要求的性别。

最终是丹的母亲不愿女儿为难,更不愿儿子出事,自己撞上了贵族手上的刀锋结束了自己多劫的命运。

丹失去的母亲不想在失去哥哥,才不得不按着挟持她哥哥的贵族的要求分化成了女鲛,可是就在她完成分化的那一刻,哥哥也倒地停止了呼吸。

就在命运突然转变成没有一个亲人的时候,伤心无助的她遇到了一个俊美的人类青年,那青年身上受了伤,从一艘大船上跳了下来,据说是有仇家在追杀他。

自己的无助让她对青年的经历感同身受,期望有一天她被人置于死地的时候也能有一个人伸出手来帮助她,出于这样的心态她决定救下他。

将青年隐藏在水底的贝壳中,每日冒着风险给他送来食物,不仅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类青年在没有鲛珠的帮助下如何能再水底长呆,甚至还在一段时间的相处后渐渐的爱上了这个青年。

青年似乎也并不排斥鲛人这样的身份,对她一直都算得上友好礼貌,所以她一厢情愿的将这种态度当做是对她的好,直到两个人暗度陈仓,有了笙,那青年才露出了本来面目。

起初丹还以为只要他知道她怀孕了,或许会善待她,可是越到后来,她越发不敢将怀孕的事情说出来。

直到笙出世她都躲在王庭里不敢再去见他,生怕他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剖开她的肚子将笙杀死。

虽然难以置信,但是那种恐惧感告诉她,他绝对说得出也做得到。

之后王庭的人发现了笙,她害怕极了,王庭是不允许贵族血统和卑贱的鲛人沾上瓜葛的。

以往一旦发现鲛人怀上了贵族的骨肉,都会将鲛人直接处以绞刑,一尸两命的惨剧在鲛人之中并不罕见。

而丹则是因为生而长着一条七彩色的尾巴才没有被人发现怀孕而躲过一劫。

但是毕竟好端端的多出了一个小鲛人,如何能藏得住。

当丹抱着渺茫的希望带着笙去找青年时,那人却含着嘲冷的笑意亲手将他突然变得尖利的手指刺进了丹的心脏。

最后只冷冷的看了笙半晌,而后抛下一句:“若是一年之后你分化成九婴我便承认你是我的孩子,若是还是现在这副摸样你便只能是一只鲛人的贱种!”

笙在重复这句话的时候虽然表情依旧平静,但是声音还是忍不住的颤抖,只是最终他也没能变成一只九婴。

而他的母亲致死都不知道那青年其实是一只长着九颗头颅的丑陋水怪。

自己的倾心相对别说是永世的怜惜,便是连一个真实的面目都不曾换来。

战娆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神都的时候,经常会央着校场里比较要好的几个大兵带她到一些茶馆里听段子,也经常听些才子佳人的闲话本子。

里面类似这种恩将仇报,负心背信的例子也有很多,只是如今回想起来,没有一出是能与笙母亲的遭遇相提并论的,自古痴心女子负心汉,不禁可悲可叹。

只是那些都过去了以后,却殃及了下一代,若是没有丹的痴心错付,就不会有笙着几百年来的孤苦无依。

她不能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下笙是如何度过过去的两百九十年,而未来只有黑暗没有希望的日子又该如何面对……

“虽然我也不想相信自己有一个这样的父亲,可是我相信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她不会骗我!”

笙反复的重复着相信母亲的话,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战娆听,就像是这样说下去便会板上钉钉的变成事实。

战娆突然想起九头水怪之前对笙说的一句话,或许这就是笙的生机也说不定。

“相柳说你对他还有用他才不杀你,他是指什么?”

笙的思绪被战娆的问题拉了回来,听清楚她的问题后,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知无不言,反而有些犹豫。

战娆见他似乎不太方便说的样子,也知道不该再继续问下去,可是心里又真的担心他的处境,一时也不知道改怎么办。

由于水性不好,加上害怕那只九头妖就在附近监视他们,战娆短时间内无法离开这片海域,索性就以贝壳为家住了下来。

笙每天都陪着她,虽然笙自己对那些人类视为佳肴的食物嗤之以鼻,却总能变戏法一般弄出一些食物给战娆果腹。

战娆每天的活动便是努力学习泅水,闲暇时候偶尔和不同的鱼群嬉戏,更多的时候会给笙将一些陆地上的事情。

时间一长,笙竟然对人类的生活产生了无限的向往,同时也为自己这离不开水的命运感到绝望。

于是战娆便给他讲起了人类的战争,小到人与人之间的争执,大到国与国之间的兵戎相见,而后笙又开始感慨这世上原来都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根本就没有什么净土。

倒是让战娆没想到原本是怕他难过,故意讲的夸张些好让他减轻不能在陆地上生活所产生的失落感,却没想到反而让他对整个世界都绝望了。

最后战娆只能赶紧转移话题,讲到了她的父亲如何为玥国百姓所敬仰,母亲如何二的笑料百出,六个姐姐如何贤惠端庄,最后讲着讲着竟想起了钟离玥。

她失去意识之前亲眼看到他被蚊子精掀起的血浪卷走,如今究竟是生是死……

脑海里突然就想起第一次偷偷跟在他身后离开神都的时候,路上遇见了血妖,在与血妖的大战中,钟离玥始终挡在她前面即便是做肉盾也要护着她的画面。

她抬起手腕看着手上的镯子,那是他几年前不辞而别离开神都时留给她的,现在随着她一年年的长大,依然贴合的圈着她的手腕。

记得那时候她还因为他的突然离开而赌气,说什么也不肯戴上,还是母亲在她睡着的时候偷偷为她戴好,后来便再也无法取下来。

直到现在才终于意识到,如若当初没有这只镯子,或许她连这个唯一的关于他的念想都没有了。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会对钟离玥有这么多的依赖,起初大人们解释说是因为她又六个姐姐却独独少一个兄长,可是究竟是不是这样她自己也不曾深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眼泪不知不觉的就模糊了她的视线,耳边笙担忧的叫着她的名字的声音也变的模糊了起来。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