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梦里梦外的纠缠

2018-04-15 作者: 房锦辉
42 梦里梦外的纠缠

苯男拼命向镇上跑去,从村里到镇上至少有五公里远,全是长满荆条的小路。在这片土地上,荆条是农民重要的副业收入。忙的时候种田,闲的时候用收下的荆条编筐去镇上卖以补贴家用。

苯男一边跑着,一边想起许多平时的生活细节渐渐浮出脑海。

荆荆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编筐,长大后更是村里少有的编筐好手,还在她们村的编筐比赛中得过头名。听岳父讲,他们家那头牛就是荆荆得到的奖品。也就是说,做姑娘时的荆荆是一个又漂亮又勤劳的好姑娘,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但她都看不上。后来才知道,她看上了一个邻村的小伙子,叫芪子。但芪子却在那年的发大水中死于非命,从此荆荆就发誓再也不嫁人。但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她同意嫁给他这个邻村的单身汉,这在当时是所有人都想不通的怪事。果然,好日子就到头了,他开始离家出走。但关于他离开家这些年的记忆却是空白,连一点点都想不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失忆,或是别的。

苯男终于到了镇上,在别人的指引下来到镇南头专门倒垃圾的大坑,当地人对他说:去南边吧,前几天她就在那里了。

所谓南边,就是那个大垃圾坑。不过一听到“南边”这个字眼,苯男惊了一下。南边,不正是他来的地方么,也是他身陷不可知麻烦的地方。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暗示。

或只是一巧合。

叫南边的这个垃圾坑真够大的,远远就闻到扑面而来的臭气。终于在一堆烂菜叶中找到正在沉睡中的荆荆。我的天啊,果然是她,是那个陪伴他走南闯北历经艰险的荆荆。荆荆,荆荆,苯男一边喊她的名字,一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荆荆睁开眼睛:是老公啊,你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就看不到我了。

苯男二话没说,拉起她就走,一直走到远离垃圾的地方。荆荆却蹲下来不走了,连说肚子疼痛得厉害。苯男问她是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她点了点头,用手指了指垃圾坑。

你是不是说,这些日子以来,你就靠这些烂菜充饥的。苯男问。

她又点了点头。

苯男点了点她的脑门,话没出口,荆荆倒像刚醒过来一样瞪大双眼看着苯男说:怎么是你,你怎么也来了,是追我追到这里的么。

苯男也愣住了:荆荆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这些年一直在外流浪,这不刚回家。你怎么可以说我追你,我追你干什么,你是我妻子啊。

你胡说。荆荆大笑起来。苯男啊苯男,这下我算开了眼了,原来你和我是一百年前的夫妻,怪不得我就像中了魔一样对你不离不弃。快说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怎么知道我操作失误多打了一个零,结果回到一百年前了。

苯男这才如梦如醒:原来你真是荆荆啊,不是我的老婆,我还以为你是我走失的老婆,这些天为了找你,可把我害苦了。

你的老婆,美得你。荆荆又笑个不停。苯男指着她的嘴说:还好意思笑,拿镜子照一下自己吧。

怎么了,我怎么了。荆荆用手摸脸。

你牙上还粘有一片烂菜叶呢,好恶心,亏你还笑得出来。

荆荆强大嘴凑近苯男说:你给我把它弄出来。

她的表现全然不再是那个又美丽又有教养的荆荆,反倒更像一个乞丐。这么大的变化让苯男感叹不已。他从旁边的灌木上折下一根硬剌给她:自己去弄,瞧你那恶心样。

荆荆只好自己将牙上的菜叶弄出来,然后气呼呼地转身朝镇上方向走去。苯男闷着脑袋跟在她身后,俩人都不说话。他们就这样一直走,走到他们一百年相依相爱的村前,荆荆站下了,对苯男说:我想看一看一百年前你和我是什么样,是不是很相爱。

苯男马上表示反对。这有意思么,一百年前的事早就过去了,人都成了土,还看他干嘛。你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像,虽然给你的感触跟真的一样,但也是幻像的般的真实。

但荆荆坚持要去看看她们原先的家。

苯男开导她说:我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可知道,纤纤那边可能出事了,我来的时候也是多按了一个零,结果跑到这里来了。但后来我发现再也不能回去,你知道是什么原因么。而我和你都将面临死亡的危险,如果我们不能在一周内回去,那我们俩的肉身都将死亡,而我们将变成两个亡灵,永无休止地飘荡着,没有归宿。

没有归宿好啊。荆荆说。那我们就永生了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啊,我只是这样比喻,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又没有任何经验。也许就跟着**一起死了呢。

看来你比我怕死。荆荆盯着他的眼睛。

我当然怕死,我还没有真正享受到人间极致的快乐,这样死了岂不可惜。

什么叫人间极致快乐。

就是和最最相爱的人一起生活一段时光。

你有最最相爱的人么。

有啊,当然有。

是谁,是我么。

你说得对极了。

那行吧,我们现在就始你的所谓极乐享受,一直这样下去,也别管将来是死是活,总之一切都随它而去好了。

你真是这样想的。

是啊,这样想难道不对么。人生的意义莫过如此,活那么久有何意义。

你为什么要这样悲观,从前你不是这样的。苯男开始显得有些伤感。

荆荆突然泪流满面,边哭边说:刚才我是骗你的,其实我早就去了一百前的家。我识入此地之后,有人便认出了我,但他们的说的话我都不懂。后来才知道,他们把我当成一百年前那个荆荆了。于是我开始寻找那个一百年前的夫妻,一个叫荆荆,一个叫笨笨。其实笨笨就是你,他长得与你一模一样,我也长得和她一模一样。当我看到他们一家在一起那么恩爱有加时,我很感动。但感动之后我又开始伤感,为什么人一定要死呢,什么样的恩爱也不能阻止死亡的结局。既然知道了结局,为何还要拼命想做得什么,想改变什么,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悟出了一个道理,爱不需要长久,只要最美好的那一刹那最好。

荆荆一番话说得苯男心如刀绞,他能说什么呢,说什么好像都是多余的。现在他能做的就是赶紧想办法带她离开,什么都不说,也不解释。

其实苯男此时也没招了,不知怎么办才好。回是回不去了,但又不能留在这里等死。唯一的选择就是:从哪来再到哪去。

于是他拉着她来到他当时上岸的地方,几个少妇正在洗衣物。苯男向她打听有没有向南的船只经过,她们告诉他,每天都有船只经过,但一般都是在中午时分。那时候,往南去的船会在这里停一下,上岸买点吃食,下午继续赶路。

苯男看了看日头,离午时还有一会,便问荆荆饿不饿。荆荆点了头。

苯男取下随身配玉交给一位少妇,请她替他换点吃的东西。少妇爽快地答应了,放下没洗完的衣物,向村子里走去。

少妇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大包吃的东西,然后把玉也还了苯男。苯男只接过食物,却死活不接那块玉。少妇急了,说:这吃的是我从家里拿来的,不要钱,所以这玉我不能收。你要是不拿回去,那我的食也不给你了。

苯男只好作罢。看着荆荆吃得那么香甜的样子,他很是心酸。突然想到该问一下少妇的名字,少妇说:算了吧,就一点吃的,也不算什么。

苯男说:我并不是要偿还你什么,而是要知道你是谁,多默念你几声,为你祈福也好。少妇这才笑了笑说:就叫我菁菁吧。

菁菁。苯男一愣,再仔细一看,果然长得很像菁菁,越看越像她。

荆荆这时也关注起这个叫菁菁的好心女子,荆荆问她老公是干嘛的。少妇问:老公是什么意思。苯男解释道:老公就是夫君的意思。

噢,她是是算命的,没多大出息。少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我夫君他身体又不好,不做这个又能做什么呢。

苯男接着说:做什么都一样,一千年之后也还会有算命这个职业的,起码能给人以心、理上的安慰吧,也算个不错的职业。

哪里,我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说。少妇脸更红了。但又说:不过我老公可不是骗人钱的,他算得可准了,在这周围几十里范围内没有不知道他的。

是么。荆荆说。那能不能让他给我们也算一下。

行啊,我去让他来给你们算算,不收你们钱。

苯男不好意思地说:算了,不麻烦了,我们又没有钱。

荆荆说:没事的,让他们留下电话,到时给他们汇点钱就是了。

苯男拍了一下她说:胡说什么。

荆荆这才发现说漏嘴了,忙改口道:我回去就给你们夫妻烧八炷高香,这样可以了吧。

少妇高兴地去喊她老公去了。

当长得像菁菁的少妇将她夫君喊来之后,荆荆和苯男都大吃一惊:荆荆脱口而出:你不是芪子么,你怎么也在这里。

没等芪子回答,少妇先哭了,跪倒在苯男面前:苯男,都是我不好,但我也没办法啊。然后手指着芪子说:都是他和苑永干的好事。你和荆荆走了之后,他就和苑永一起将我带到南边,然后就把纤纤控制起来……

什么什么,苯男和荆荆不约而同地失声惊叫。怪不得会这样,怪不得会这样。苯男一自言自语道。趁芪子不注意,猛地将芪子扑倒在地。芪子本来就弱,哪是苯男的对手,刚倒下就杀猪似地尖叫起来。

苯男用右脚踩着芪子的脑袋,问道:快说们把纤纤怎么啦。

芪子可怜巴巴地告饶不止:苯男你轻点行不,我也是受人指使,主要是苑永那家伙。其实也没把纤纤怎么样,只是把她控制起来了,还有你们那台电脑,也落到他手里了。

那你们想怎样。苯男问。

不是我们想怎样,是苑永想怎样。芪子还像开脱自己。

我不管,对我都一样,你说吧,现在要我们怎么做。

芪子说:你把脚拿开,让我说。

苯男抬起脚来,但又不放心,让荆荆根绳子来,把芪子捆上。

荆荆说:我上哪去找绳子,要不用我的腰带好了。说罢解下自己的腰带,将前夫捆了个结结实实。一边捆一边还说:你要老实点,你没看苯男他已经疯了么,把他惹火了,真给把你给杀了。

芪子看了一眼苯男,觉得前妻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便小心地对苯男说:苯男哥,只要你不伤害我,让我做什么都行,从现在起我听你的。

苯男哼了一声说:我才不会相信你呢,你就是一条狗,狗的话也能信。

芪子叫起来:你怎能这样说呢,我也受害者。苑永说了,如果我不与他配合,他就对菁菁下狠手,还说要对荆荆下手。你想我能怎样,我不能不保护我的女人吧。

芪子的话一下子激怒了荆荆,她冲过去踹了芪子一脚:你以后少提我,我们早就没半毛钱关系了。菁菁此时倒有点心疼芪子起来,蹲下身去对芪子说:你就实话实说了吧。

行,我说。芪子站起来,说:纤纤和电脑都在苑永那里,基本操作也掌握了,要不我和菁菁不可能追你们到这里来。但我们不知道回去的操作,苑永找了些电脑高手,他们也找不到答案。所以,我和菁菁这次过来也是被逼的。苑永给我我们两条路走,一是死,一是到这里来找你们。不用说,谁都不想死,于是我们就只好来了。毕竟这一条路还有许多机会,这几天我和菁菁都极度惊惶失措,生怕找不到你们,而又回不去。所以菁菁天天夜里睡不着,还动不动就哭。苯男哥,荆荆,我说的都是实话,这就是我刚才说,从现在起我们都听你的,就是这个原因。苑永那家伙自从我和菁菁在一起后,就恨死我了,早就放话要值我于死地。这次。他一方面要找到你,弄到回程的密码,同时也想弄死我。他其实就是一个死变态,谁占了他的女人,谁都得死。

菁菁也开始为芪子求情道:苯男,看在我一心一意精心照料你的份上,不要太为难我和芪子,我们也是可怜人。

菁菁的话让苯男如梦初醒。是啊,要不是她的坚持,他能在医院躺这么久么,早就把他的管子都拔了。

苯男点了点头说:到时候再说吧。就在这时候,南下的船到了,几个人上了船,当船离岸之后,他们突然发现,先前空无一人的岸边站着两男两女在向他们挥手致意。

四个他们最熟悉的人。他们是浪子苯男,乞丐荆荆,少妇菁菁,和算命先生芪子。

苯男感叹道:何时在梦中,何时是当下,我都分不清了。

是啊,我也是。荆荆呆呆地看着远去的岸,和岸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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