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4-2

2017-06-08 作者: 桐荣
49.4-2

圣上在宫中赐宴, 威武百官皆来,长长的宫殿里排起了设宴的木桌,季明朗依旧是那副装扮,素雅的月袍加身,举手投足间都是少年的英气,外袍上面的飞针走线, 锦绣云织极尽繁琐, 离原处看不出来, 近了就能瞧见这一身的贵气。

季明朗跪坐在席下,席内歌舞萦绕, 丝竹缠绵,却丝毫没能扰乱他的心智, 凝着一张脸, 眼里结着霜冷冷地看着场上的舞姬, 清瘦的身影裹在袍子里,脊背挺的笔直。季将军说过,无论走在那里,他都要昂首挺胸,季家男儿的背, 没人能压弯。

太子坐的离不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上的歌舞, 视线却穿透那些妖娆姿态的舞姬落到了对面那个人身上。

酒宴已过大半, 季明朗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孟极瞧了瞧桌子上摆放的糕点, 不知是不是合他的胃口,他极少对人这么用心,太子的身份在那里,很多人很多东西只要他多一个眼色便会立刻有人送到身边,时间久了他也就养成了不露声色的性子。

但是今天,他有点迫不及打,他已向皇帝提了要将季明朗接到府上小住,皇帝却没做表态,孟极心里稳了稳,暗道不能操之过急,横竖人在宫里还在京城暂时还跑不了。

季明朗像是有所感应,猛地抬起头,对上了孟极的视线,孟极忽然神色一凛,微有些慌张地移开了视线,竟然有种被人撞破心事的紧张感。

季明朗低下头,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嘴角掩不住的隐笑,这傻小子该不是喜欢上自己了吧?

季明朗现在的壳子再小,里面装的毕竟还是个成年人,所以对上孟极那小心翼翼却又自认为隐藏的很好的眼神还是被他捉到了。

这顿庆功宴实在是吃的他坐立难安,酒酣耳热,朝中的那些文官门大都喝的有几分熏醉,而他的那些叔伯门却一直冷静地坐着,神情基本跟季明朗同步。

曲尽歌终之后,皇帝收起慵懒的姿态,坐正了正道:“这原本是为季将军设的庆功宴,可惜,将军不能亲自来了。”说完颇为感叹了一句。

话音一落,朝中那些溜须拍马的立刻开始赞叹季将军为国捐躯是多么英勇大义,令人敬佩。

皇帝捋了捋胡须,意味深长地说道:“朕也有心想要为季将军做些什么,奈何人死不能复生,朕决定开坛设祭为将军做法,洗清将军生前杀戮血债,早日超生。”

说完这句话,季将军的老部下们脸色都变了,也不顾礼节,就要起身,幸而被身边的人死死地摁住,皇帝现在就是要逼着他们按捺不住,愤而离席,最好再来个拔剑怒目相对,这样就着了皇帝的道了。就可将这些忠心耿耿,以身报国的忠良门,按个罪名全部下狱。

季明朗握着的茶杯差点被捏碎,抿了抿唇,敛去脸上的怒色,死了都不想让季将军安生么?

季明朗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责这昏君,说他昏庸无道,但以他孩子的身份,说些什么不该说的,皇帝也不能真拿他如何。

于是季明朗在自己腿上狠狠拧了一下,顿时就被疼红了眼,嗓子里的哭腔就要上来了,忍着隐隐的哭意,再抬头便是这般委屈的模样。

走到大殿的中间,声音柔嫩软糯:“拜见皇帝伯伯(bai第三声)”慢慢地跪下,匍匐在地上,身体很小,趴在光滑冰冷的大理石上。

皇帝定了定神,往下面瞧了瞧:“这是。”

季明朗慢慢地直起身体,声音带着鼻音:“我叫季明朗,是季将军的.....遗孤。”

说完自己的身世,季明朗顿了一下,果然遗孤这两个字说完,场上的人纷纷议论纷纷。他们还真没听说过令胡人闻风丧胆的季将军,居然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皇帝笑眯了眼,声音亲切:“过来让朕看看。”

季明朗迈着小小的步子,一步步爬上台阶,跪在皇帝的脚边:“那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季明朗一五一十答道,末了又加上一句:“我爹说,皇帝伯伯是他的好兄弟,所以嘱咐明朗见到您后一定要尊敬有礼。”

皇帝脸色微微僵住,不自然地笑了笑:“是啊,你爹和我是多年的兄弟。”

季明朗抬着一张小脸,装作小心地问道:“那您能让我爹回到边塞吗?”

皇帝不解,招手让他起来,似乎那句‘你爹和我是多年的兄弟’唤醒了他心底的那点旧情:“为何要去边塞?”

季明朗一本正经学着他爹的样子,深沉道:“我爹说,他这辈子的心愿就是能够平定疆土,驱逐外敌,以后解甲归田了,就要去塞外养骏马,喝烈酒,自在快活一辈子。”

皇帝沉默,盯着季明朗深黑的眼睛:“他真这么说?”

季明朗无比真挚的点点头。

皇帝心中升起疑虑,若是季将军无意谋反,为何他却受到如此多的情报,称季将军在暗地里谋大事。

皇帝伸手将他抱在怀里,季明朗睁大眼,不惧不畏地看着他。

皇帝笑笑:“你倒是不怕我。”

季明朗:“我爹说,你很好,说皇帝是明君,明君我为什么会怕你。”小儿童言直率天真,而在下面跪坐着的人心里却被吓得一紧。

皇帝笑了起来,可以说是开怀大笑,脸上的皱纹细细密密,笑得季明朗坐在他腿上差点没坐稳。

皇帝指了指下面:“可是他们都怕我,爱卿,你们说是不是啊?”

下面的人被吓得冷汗直冒,全都跪了下来。

季明朗心里紧张,他哪里不知道他面前的这个人是个喜怒无常,能抬手就能断人生死的暴君,但是他赌,赌皇帝念与季将军的旧情,赌没人敢跟他说真话,但却时常要标榜自己是个明君。

季明朗眨了眨眼,用十分小的声音嘀咕可一句:“我爹说,跪着的人是不会说真话的。”

皇帝觉得今晚有趣的很,这种被人恭维久了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活在夏日,高声自鸣的蝉,只听到自己的忘乎所以的高歌。

皇帝抬手摸了摸了怀里小孩的脑袋,意味深藏地说道:“为什么跪着人不会说真话?”

季明朗低了低头,摆弄了下嫩白的手指:“我爹说,男子汉大丈夫,膝下有黄金,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

皇帝饶有兴趣:“那朕算什么?”

季明朗歪了下头:“你是皇帝,是天子,算天吧。”

皇帝笑得更大声,心情像是从未如此舒畅过:“不,朕不算天。他们跪朕是因为怕,所以他们从不说真话。”

“陛下饶命啊!”地上跪成一片。

皇帝冷眼扫了一下,带着和蔼的笑:“你很聪明,不如朕跟你做个买卖如何?”

季明朗心里慌了神,不知这皇帝想要干什么。

皇帝:“把你爹带回去,你留下如何。”

宫里的景色很不错,一湖清水如平镜,河岸上都是垂柳,其实边疆也有垂柳,但不知是风沙太大还是太干旱可,都长得光秃秃的,看不出一点柳树的样子。

季明朗现在住在太子府,皇帝陛下怜惜他孤苦伶仃,让他与太子作伴,一同上学。

这份殊荣,季明朗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听那稳重的太子一步垮了出来,在他之前先谢了恩,怎么看都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宫里什么都好,就是一点,地方不开阔,没塞外的景色那么恢宏,就连房子就建的小家子气似的,没有他塞外的家里那般大的院子。

不论是景色不满意,更不满意是住的,他睡不惯京城这火龙,半夜烤的他如铁板上的焦鱼,一气之下将火龙给灭了。

孟极担心他夜里受冻,命人又端了盆火炉放在房间里烤着,也不知季明朗这身体是娇贵还是抗冻,半夜热的难受就随手找了个枕头就要把火炉熄了,甩出来个一心半点的火星居然还烧了一把小火,幸好旁边的小厮夜里起身发现的快。

季明朗忍着一身的起床气去找孟极了。

孟极怕他初来乍到处处不习惯,早就吩咐多留几个下人在这边伺候着,这边一走水他那边就听到消息,寒风里披着披肩提着灯就匆匆走过来。

于是再走廊上撞见了一脸不满的季明朗。

季明朗人小,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也未像平时那样规规矩矩地梳在耳后,全头跑到前面,分散在耳边,散落在粉白的小脸旁边。心里有气,看人的时候,明明困的不行,还非要带起十二分的精神瞪人一下。

孟极一下就被他的小眼神给逗笑了。

伸手接住他,孟极比他高上一大截,比如骑马射箭,体格锻炼的比他这个边塞长大的孩健壮,轻轻地就把季明朗抱在怀里。

季明朗困的不行,折腾的大半夜,本来想数落一顿太子,一粘到他怀里,觉得温暖无比,往里面拱了拱,抱着他的脖子居然睡着了。

孟极失声笑了笑,拢了拢他的肩膀将人抱得更紧些。

少年第一次碰到自己的心爱之人,动作自是小心极了,一路走的又平又稳,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披着的大氅解下,尽数盖给了这个人。寒冷的夜风吹在他的后背上,却吹不冷那颗滚烫的心。

孟极不认为季明朗可怜,他觉得他比谁活的都明白。

他这些天一直在思考,这人到底是哪里吸引了自己?

待他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时,却深不知,这个人像一个摸不着的春风一样,早就悄悄地溜进了他的心里,见一次便暖他一次。

季明朗在湖边随意地走着,找了个干净的石头太子,靠近湖边,藏在高大的柳树下面,十分凉快。

正在惬意时,突然头上被笼罩住一片阴影。

稍稍眯开一条缝隙,看了看便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悄摸着看了自已一眼,伸手便将自己推进了身后的镜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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