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秋猎

2017-05-31 作者: 江江好
17.秋猎

娄止那夜从清风苑回到自己寝殿后,虽没了开始的苦恼烦躁,却多了些心不在焉。

无端的心跳加速,伴着慌乱无措,让娄止总是不由地去回想这些时日与唐律的接触。那俊美秀逸的脸,那指尖温凉的触感,甚至每一次唐律换自己时的温润清和的声音,都不由与那夜含情的声声低吟相重合。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让娄止想要去更深地触碰,最后又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所阻隔。想要抓住又望而却步。

如此便莫名有些不安,不过想着今后的时日依旧要和唐律相交相伴,便迫使自己强压下内心本将要破土而出的情绪,让一切回到原本的轨道路线上。

而后的半个余月,二人的关系倒也如最初那般和谐自然。在宫学见了,寒暄玩笑几句,约着一同喝点儿小酒,逛逛这临都城,亦是寻常事。

但事实上,内底里二人都清楚,之间已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却也只当醉霓裳那事儿留下的小别扭,想着待到时间长了,自是会好的。

自欺欺人。

半月后,便逢着大祇皇家传统秋猎的日子。

大祇是个尚武的大国。每年九月上旬或是中旬,皇帝总会让着礼乐司寻个合适的日子,携着皇子公主,邀诸位世家子弟,以及其他诸国的皇子们,一同前往皇宫所傍靠的岐山,狩猎寻乐。实则,也是在他国的皇子面前,一展大祇武将的卓卓风采。

一行人随着御撵浩浩荡荡地来到岐山猎场,此时猎场里的营帐早已被提前几日到这里的宫人搭建完毕。

秋猎一共三日,都是要歇在这营帐里的。应是考虑安全的缘故,营帐是层层嵌套地排列着的,加之营地位于岐山的一处高低,倒是易守难攻。最里住着的想来应是皇帝娄凛。

午时出发,到了营地,已是太阳将息的时辰。

娄止待在自己的帐中,坐在中间位置安放的桌旁,细细擦着随了自己三年的弓,专注的眼神似是对待自己爱慕之人一般。想着接下来三日便要带着他一展风姿,宁越的脸上雕琢出俊朗的浅笑。

“清明?现下是否方便我进来?”帐帘外,突然传来了唐律的声音,让娄止有些猝不及防,擦着弓的手不由一顿。

“谨之进来便是。”娄止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朗声应道。

便见帐帘处先是伸进一只骨肉匀称的手,轻轻掀开帘幕,走进一个如玉如珪的挺越男子。狩猎还未开始,唐律还是平日里的简单衣着。苍色宽袖的缎子衣袍,腰带与袖口是雅致的兰花绣样,雪白滚边与穿插在发间的羊脂玉簪甚是和谐相衬,显出唐律清雅却不绵软的姿态气质。

“在为明日的狩猎准备?”见娄止擦拭弯弓的认真神情,唐律笑着问道。随后,也并无什么拘谨,自己在旁边坐下。

“嗯。”娄止并未抬头看唐律,内心有一丝张慌,只怕自己抬头后失了神,徒增尴尬,只是从喉间轻轻传出一声震音。

唐律也只当他是过于专注手中的事情。便细细打量娄止手中的木弓。

是一张柘木作干材的长弓,文理甚是清晰,而傅角被筋的弓管用色泽光鲜的丝线紧密缠绕,弓身被漆得色清发亮。

“这张弓,应是上品。”唐律语气带着些肯定,“是新得的弓?”

“并不是新弓。它叫射月,伴我已有三年了。”娄止这才停下动作,抬眼看着唐律,却又在目光触及之时,倏地移开了眼,视线又落在弓上。又仿佛回忆起什么,眼中透着些怀念,“这是母妃在我十一岁生辰的送我的。因此尤为珍惜,循着季节保养着,所以看着倒是显得新。”

“睦妃娘娘?”唐律顿了顿,“抱歉,提起了清明的伤心事。”

睦妃便是娄衡、娄止与娄满三人的生母,是个温婉大气的女子,兄妹三人的姣好容貌,大部分也算是随了她的倾国倾城。睦妃亦是倍受皇帝娄凛宠爱的,只可惜在两年前重病去了。大概这也是娄凛纵着娄止与娄满不拘无礼性子的原因。

“倒也无妨,都已是过去的事了。”娄止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弓置在一旁的弓架上,才又转头看着唐律,“谨之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唐律笑得如佳酿埋下了许久后的突然开坛,很是醉人,声音在娄止听来似是碎玉击打:“岐山是临都城最高的的山头,来时便见着这里景致十分宜人。正是日落时分,便想着同你一起去山头赏那落日去。”

娄止有些木然,陷在唐律的漩涡中,未及抽身。

若是往常,娄止定是一口应下了,现今他有些犹豫的神情倒是让唐律觉得十分奇怪,微皱起眉头问道:“怎的?清明有其他事不能去吗?”

“没有,并没有其他事。”娄止忙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俶尔笑得昳丽明亮,“我自是十分愿意的。

“想来也差不多时候了,我们便动身吧。莫要错过了才好。”唐律说着已徐徐起身,看着娄止。

娄止也不再说什么,起身掸了掸袍角,便携着唐律一同走出了营帐。

今日的唐律,亦是少有的主动,仿佛是在试探或是确定什么一般。他很是不喜这段时间以来,些许时候自己的情绪思虑脱离自己控制。那种似是愉悦的未知情感,会让自己不知所措。

自己内心的什么东西,正在失控。

这种失控和娄止相关。

唐律从来都是一个控大局势态于股掌中的人。对他而言,这种莫名的失控并不算什么好事。所以,更靠近娄止,这种未知与莫名才会有所答案。

岐山确是个美丽的地方。到了此处,才是真切地感受到自然的魅力动人。

营地正对的是一片树木茂密的野林,栖着各种珍奇兽类,正是此次秋猎的狩猎场所。而营地一直延伸到后方,是见不到边垠的空旷山地。

满铺着细细碎碎的浅草,踩在上面的劈啪作响,虽非清脆的乐声,和着这山间清风的飒飒爽朗,却是别有一番韵味,入耳听得舒心。

本就是算是微凉的深秋时节,林间树梢泛着微黄。又恰逢日息时刻,天边的火色浑圆更是给岐山染上了一层金红的晕雾,密密的金芒缭绕在林间原上。

满地斜阳,绘出了一幅瑰丽与壮阔。

不远的山头并坐着两个人影。前方看似不远的红日映得二人绝美的面容,更是柔和温然。

“此刻若是能来上一坛美酒,想来美好滋味更是难言。”娄止双膝微曲,缓缓躺下,枕着双手,脸上带着惬意的笑。看着西际耀眼却不灼人的落日,感受着山风裹着的晚霞余温,轻声喟叹。

唐律听了则是一笑,无奈摇摇头:“你倒真是个少年酒鬼。无论何时,都只会想着那酒。”

除了酒,还有你。

脑中突如其来的想法似是突来的洪水潮流冲击着娄止内心,无所适从的感觉再次蔓延全身,甚至连自己的呼吸也为放过——不可察地重了几分。

“谨之莫要说我了,自己不也是好酒之人。”用调侃的话语掩饰内心的慌乱,娄止常这么做。随后却第一次听得唐律如此爽朗明亮的笑声。

笑意从唐律琥珀清亮的眸底漫上来,这般明媚耀眼的笑容竟是让那艳丽的斜阳瞬间杳然。

唐律只觉得从未有此刻这般舒朗轻松过。似乎每每与娄止在一处,便会不由自主地放下防备。理性告知自己不应任其发展下去,但内心却又沉浸其中,不想…不想就此放手。

“说来,清明是我如今仅有的交心好友。”唐律再次开口,目光注视着躺下的娄止,笑意直达眼底。

“谨之性情如此温和近人,如此说,我倒是有些不信的。”娄止被唐律的话语牵扯着思绪,“就你那小侍卫,就是与你关系不一般的。何况谨之时常去我二皇兄府上,想来也是极好的交情。”

唐律愣了愣,却是未想过娄止会如此说,倒也听出了娄止语气中不知为何带上的刺意,笑着道:“阿遥与我是侍卫,是弟弟。厉王于我是兄长。有些话便不能同他们讲,有些事亦不能同他们一起做,都得讲个礼字。清明自是不一样的,与你一起,可以随性地做着许多事。能说的、不能说的,都是可以同你讲的。毕竟…”看着娄止星目噙着水光,含着期待,才继续开口打趣道,“毕竟,大祇的十一皇子是个不守礼教的野浪小子。”

娄止绽开的笑容璀璨,不露声色地掩去了眉间轻浅的刻痕:“成天和野浪小子待在一起,想来亦不会好到哪处去。”唐律本就难得如此多言,听着他毫无保留的话语,感受着唐律对自己的信任,娄止内心是欢喜的。却又隐约掺着忧虑,羞恼于之前自己竟对唐律有着那种不堪言说的心思。

但究竟是何种心思,娄止自己也是说不清的,却又生出了逃避的怯意。

逃避,怯意。本是不该出现在娄止身上的。

这两个词用在如此胆大不羁的少年将军身上,想来倒是显得好笑,以及,心酸。

这是否算是,美色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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