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陈国钦的苦衷

例行生产会议。

这种会议，陈国钦一般不参加。罗春才主持，总结上一周的工作得失，布置本周乃至今后一段时间的工作任务。

林小满应邀列席。既然是部门老大，那就有资格也有责任进行工作总结。

其实罗春才更是有意栽培林小满，多给他历练的机会。

一番热烈的争论后，罗春才对部门间的工作衔接提出中肯的意见，随即布置本周工作内容。

主题结束，罗春才微笑着提问：“各位老大有什么建议？”

林小满扫龙和平一眼，龙和平却面有窘色，微低下头。

龙和平是个老实怕事的人，只知埋头苦干，其它的事，能不说尽量不说，能不管也尽量不管。

但是林小满却是初生牛犊。

龙和平不敢说的话，林小满却毫无顾忌。

“罗副总，我进厂快两个月了，老板答应的事，怎么迟迟还不实施？”

林小满反映的是车间的除尘设施。陈国钦老早答应过的，可是只有打雷没见下雨。车间灰尘太大，员工很不安心。

恶劣的工作环境，就是不安定因素，无论对人或对事。

罗春才也面现窘色。

罗春才敦促陈国钦不少次，但是陈国钦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的藉口拖延。

有主管附合林小满的意见。

罗春才环视众人，咬咬牙说：“好，今天我再和老板好好谈谈。”

会议散后，罗春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没做手头的事，却直着身子发呆。

如何向陈国钦开这个口？陈国钦很反感别人触及敏感的话题，安装除尘设备，他认为是不必要的投入。罗春才左右为难，若说是林小满催促，陈国钦也许对林小满抱有成见，不利于林小满的事业发展。

林小满是自己看好的人，这个难题，还是自己独立分解。

罗春才搜索枯肠，忖量用什么方式才能打动陈国钦的心。

忽然门被轻轻叩响，罗春才抬头，正是陈国钦，笑咪咪地望着他。

“老罗，遇上什么为难的事？”

罗春才紧锁眉头，忧形于色。这副表情陈国钦很少见到。

如果你言出必践，我哪来这种烦恼？可是罗春才不便贸然出口。

罗春才忙站起来：“老陈，正要找你说事。”

陈国钦的脾气性格罗春才了如指掌，只有和风细雨的形式，刚愎自用的陈国钦才会有耐心听他说下去。

“哦？”陈国钦微微一怔，举步进门，坐到罗春才对面。

罗春才沉吟着如何破题。陈国钦问道：“生产进度跟不上？”

罗春才摇头：“这两个月来，生产进度不成问题。木工部第一个环节做好，后面的很容易跟上。”

陈国钦欣赏地望着罗春才。

“看来林小满真的是一股活水。你识人很有独到的眼光。”

“是啊，现在不仅是林小满，他介绍的几个朋友，也一点不偷懒。”

各个环节的工作，员工不是不会做，是有些员工惯有的惰性，出工不出力，这种现象哪个公司都有，关键是如何正确对待，积极诱导员工的敬业精神。最重要的是管理层对他们的生存环境适时进行改善。

目前在向日葵厂，能留住员工就是个奇迹。

木工部环境太差，龙和平采用的是比较放幽会的方式，怀柔、情感拢络。但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短时间可用。如果遭逢意外，那就后果不堪设想。

这层利害关系，作为老板的陈国钦，应该尽知，为什么无动于衷呢？

罗春才百思不得其解。

罗春才没有接续陈国钦的话，陈国钦也有些意外。

“老罗，你憋了不好说的话？尽管说出来吧，我又不是老虎。”

罗春才艰涩地笑，终于硬着头皮。

“老陈，还是那个问题，车间的除尘设备。”

“又是林小满提出来的吧？”

这个话题很敏感，陈国钦一矢中的。

陈国钦脸上并没愠色，淡淡的笑。

罗春才吃了一惊，陈国钦一点也不糊涂。

“不是，我时常车间巡查，员工情绪很大。”

“情绪很大？这十多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

罗春才差点冲口而出。这十几年来，公司为员工流失的事，费了多大的心力。前些年工作不好找，员工极力忍受，现在渐渐环境宽松，稍有点技术的员工，随便就能找到工作，这可不是小事。

“老陈，此一时彼一时也。”

陈国钦脸上有些不自然，审视罗春才良久，忽然叹口气。

“老罗，你一定以为我这个人太固执，太不近情理吧？”

这正是罗春才的想法，但是陈国钦自己说出来，罗春才反而有点窘迫。

“老陈，不是这个意思，我想你一定有难言之隐。”

陈国钦身子一震，瞪着罗春才。

“看来你对我有所了解。”

此话一出，罗春才有点讶然。陈国钦一直把自己的内心封闭得很紧，罗春才可是一点不知他的想法。但是陈国钦这个表情，却让罗春才隐隐不安。

罗春才摇头：“老陈，我一点不了解你。”

陈国钦默然，忽然起身，关上门。罗春才惊得站起来。

陈国钦心里藏有重大隐秘！

陈国钦回过身，挥手示意罗春才坐下，自己倾过身子，声音有点低沉。

“看来有些话必须对你说清楚。”

陈国钦一脸的凝重，罗春才心里砰砰的乱跳。

“老陈……”

陈国钦摆摆手。

“老罗，知道我真实的年龄吗？”

这个罗春才当然知道，不过陈国钦怎么提起这个来？

“老陈，你英姿如昔，现在象你这个年龄，仅过中年而已。”

随着科学的进步，六十多岁的人，真的不算老，何况陈国钦从事的不是体力劳动，所以面相上看起来更年轻。

陈国钦苦笑，沉重的语调：“不错，现在六十多岁的人，真的不能说老，但是你知道吗？我有严重的疾病，存世之日不多了。”

罗春才真的大吃一惊，目瞪口呆。

陈国钦淡淡一笑：“生老病死，自然规律，我倒不在乎这个，只是我死后，公司无继承之人，倒真是我的心病。”

罗春才脑里嗡嗡的响，一时无法面对这个现实。

“老陈，你病得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早说？”

“说出来有什么用？医院都宣判了，人力不可为。”

难怪陈国钦人前强颜作欢，独自房中，却很少活动。

罗春才讷讷地说：“老陈，你不是有两个女儿吗？她们可以接管呀。”

陈国钦又是苦笑，摇头。

“我跟她们谈过无数次，她们都没这个兴趣。也难怪，她们都有体面的工作，年薪也在几十万以上，谁也不想离开舒适的环境来受这份累，受这份罪。”

难怪来向日葵快一年了，没看到陈国钦的家人露一次面。

“那，你也可以指定人选哪。”

陈国钦瞪着罗春才：“指定人选？象这种不入流的公司，你愿不愿接手？”

罗春才心里苦笑。我倒是愿意接手，可是我没有那么多的本钱。工厂易手，即使你能给一分薄面，不一次性要全额转让资金，你的家人未必答应。

罗春才这才明白陈国钦的苦衷，他不是不想改善，是无心继续经营。

罗春才揪着头发。如果自己有这样的经济实力，接手过来，对环境进行大幅度的改善，向日葵公司一定会以崭新的面貌示人。

看来向日葵将以陈国钦的离去而不复人世了。

罗春才喘息艰难：“老陈，那，下一步你怎么打算？”

陈国钦叹口气：“如果不是冲着那些跟我十几年的员工，我早就关门了。只是，象龙和平这样忠心耿耿跟我十几年的人，我真不忍心让他们失望。”

“可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陈国钦慢慢起身，转到罗春才身边，小声说：“老罗，拜托你，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免得他们不安心。公司能多撑一天，他们就能多攒一点钱。到于我百年以后，怎么善后，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妥善处置。”

罗春才眼里湿润了。陈国钦其实是一个忠厚的长者。

陈国钦又转回座位，徐徐落座，低声说：“老罗，我的时日不多了，所以现在安装这些设施，也许只是浪费。就让员工再苦一段时间吧，很快他们会明白。”

罗春才颤声道：“老陈！”

陈国钦轻轩摆手，笑道：“老罗，你不用担心，真的到了那一天，我的家属也不会少你一分钱的工资。这点我可以打包票。只是辛苦你了。”

罗春才震惊之余，对陈国钦有一分同情，也有一分敬佩。罗春才倒不是担心他的工资少了多少，就算一两个月没有工资，陈国钦待他不薄，就算还他一个人情，也是心甘情愿。

不过罗春才正当盛年，就这样碌碌无为阻滞他事业的发展，实在心有不甘。

“老陈，什么话，我是斤斤计较的人吗？”

陈国钦哈哈一笑：“你确实不是，但是这个秘密你还得继续保守。”

罗春才木然地点头。

陈国钦站起身，还没跨步，又对罗春才说：“老罗，你对员工说，我正着手准备改善，不过尚需时日。”

善意的谎言。罗春才还能说什么，轻轻点头。

陈国钦脸现微笑，如释重负，缓缓出门，这一瞬间，罗春才真的感觉他老了。

向日葵也会随他的离开，停止前进的步履。

罗春才颓然落座，双手紧紧揪着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