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兰

2014-08-08 作者: 李德霞
二月兰

母亲和大姨闹翻了脸,原因是大姨向母亲借三千块钱,母亲没有借给她。

大姨家在后坝村,离我们村大约五里地的样子。大姨有个宝贝儿子,叫憨憨,也是我的姨哥。憨憨从小就是个半脑子,傻不拉叽的,上不成学,整天在村里撵着猪狗晃来晃去。眼看着奔三十的人了,还没有娶过媳妇儿,大姨心里急。那天,村里的吴三毛领一个贵州女孩找到大姨家,说大姨只要拿出五千块钱,那个贵州女孩就给憨憨当老婆。大姨抖尽了家底儿,只凑了两千,离吴三毛要的数目还差三千块钱。大姨挠着脑门想啊想,就想到了母亲。母亲那时是我们村里的小学老师,工资不多,但我们家的日子要比一般人家殷实得多。于是,大姨便找上门来,报喜的同时,开口向母亲借钱。

憨憨能娶个媳妇,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母亲趁着休息的时间,随大姨去了后坝村。一见那个贵州女孩,母亲的心哆嗦了一下。那女孩瘦小枯干,头发焦黄,胸脯扁平,看样子还是个没长成的孩子,跟母亲班里的五年级女生差不多。母亲把大姨叫到一边,不无担忧地说,姐,咱憨憨都快三十的人了,人家可还是个孩子呀。这……不合适吧?

大姨想媳妇都快想疯了,母亲的话,她哪里听得进去。大姨一撇嘴说,咋不合适?你姐夫不是也比我大一轮吗?没事,一圆房就合适了!

母亲说,女孩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弄不好,一生的幸福就毁了呀!

大姨没念过书,可母亲话里的意思她听了个明明白白。大姨火了,叫着母亲的小名说,二月兰,你胳膊肘往外拐,你是来拆台的吧!

啥叫拆台?母亲脸一板,针锋相对,我这是就事论事!

大姨气得嘴唇发紫,跳着脚冲母亲喊,论你个头!你巴不得我们家断子绝孙是吧?我就问你一句话,钱你借不借?母亲的犟脾气也上来了,一口回绝,不借!

大姨抖动着手一指屋门,好,好!二月兰你听着,从今往后,我没你这个妹,你也没我这个姐,滚!母亲也不服软,一转身摔门离去。

母亲回到家,好半天顺不过气来,叹着声儿说,她咋这样?她咋听不进人话呢?

父亲知道原委后,数落起母亲的不是,你也真是的,大姐借三千块钱,你给她不就得了,哪那么多废话?

母亲的怒火被父亲再次点燃。

母亲啪地一拍桌子,瞪圆了眼睛说,啥叫废话?我说得是废话吗?我说得句句是真话,句句是实话!我要是借钱给她,那是助纣为虐!

父亲是个农民,不懂得助纣为虐是啥意思,但从母亲愤怒的表情看,一定不是什么好话。父亲对母亲一向言听计从,用父亲的话说,母亲是文化人,听她的话没错。这会儿,父亲只能乖乖闭了嘴巴,扛起锄头下地去了。

大姨并没有因为母亲没有借给钱而放弃给憨憨娶亲的念头,反而憋足了劲儿,非娶那个贵州女孩不可。卖了两头耕牛后,大姨终于凑齐了五千块,交给吴三毛。几天后,便让憨憨和那个贵州女孩圆了房。

憨憨成亲那天,父亲犹犹豫豫地对母亲说,不管咋说,今天是憨憨大喜的日子,你这当姨的也该露个面啊。母亲没好气地说,我露啥面呀?我嫌丢脸!你爱去你去!

从此,母亲和大姨互不登门,没了来往。

转眼半年过去。那天,从后坝村传来消息,大姨家出事了。那个贵州女孩趁着憨憨熟睡之际,扒开后窗户,摸黑逃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母亲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情,似乎这一切都在母亲的预料之中。母亲绷着脸,对着窗台上的那盆二月兰发呆。母亲爱花,这盆二月兰是大姨前年送给母亲的。母亲备课累了困了,常常走到窗台前,给二月兰松松土,洒洒水,得一身的轻松。如今,母亲看着面前这盆碧绿的二月兰,看得泪花闪闪……

学校打响预备铃的时候,母亲叹一声,打起精神往外走。走出几步,母亲想起了什么,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沓钱,交给父亲说,这是三千块,你上午去一趟后坝村,交给大姐吧。

父亲不接钱,一脸狐疑地说,憨憨娶亲时大姐向你借钱,你不肯借,这会儿人都跑了,大姐要钱干什么?

母亲说,憨憨娶亲时,大姐不是把两头牛都卖了吗?庄户人家,没牛地咋种啊?

父亲说,你当初要是把钱借给大姐,她还用卖牛?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这不一样!母亲说完,留下一脸傻呆的父亲,夹着课本走进外面的阳光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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