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七）

无尽山龙脉之处长如人脊，树丘相接，原本方圆十丈之内遍布气劲，接天连地一片灰白，此时却因为恭楚之前的到来而显得十分沉寂，无风无禽，只站着一黑一红两个身姿窈窕的女子，沙石不走，尘土不兴。

苏浅在那节节相绕的土丘上踱着步子，每走半米便回头看恭楚一眼。恭楚拉着肩头端坐的傀儡娃娃，丝弦紧绕咯咯作响，失了保护的龙脉裸露而脆弱，轻轻一踏便能感觉到整个无尽山的震动。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手？”苏浅问她，“虽然这里都是你的魔气，但是时间一长，难免会有些变故。”

“变故已经来了，”恭楚的目光落在不远之处的一株枝桠茂密的柒木上，那里轻飘飘的躺着个白色的人影，动作和身形都很是随意，腰间悬挂一把长剑，色若人骨，冷凉之气便是隔着数尺也颇为侵肤。

“小易师！”恭楚低吟，声音压在唇齿之下，听不清是愤恨还是怀念。

“呦！”那树上的人影冲她们挥手，嘴边还叼着根甜草，一身逍遥满目玲珑，“好久不见啊。”

苏浅闻言，抬袖侧眸轻轻一笑，“其实不久，上一次小易师给我留下的伤痕还在疼呢。”

白绫仰身自树枝上坐了起来，她解了腰间长剑拄在身边，明明是一场赴死的战局，却让她化解的云淡风轻，到似只是来见两个故人。她白衣胜雪掩映丛绿，懒懒洋洋自自在在的模样，饶是恭楚对她知之甚深，也不禁有些心头火气。

“小易师，这里已经是我的地盘了，你这次来岂不是送死？！”恭楚撩动指间傀儡丝，无数凄惨的魔气萦绕其上，眼色锐利，直勾勾的盯着树梢上的白绫上下瞧。

白绫先发制人，身形旋转似风中飘絮，渡字剑一出鞘就是杀招，虚实结合，剑意飘渺，苏浅贴着恭楚肩上弹射而出的傀儡娃娃一同袭向尚处在半空中的白绫，白绫不闪不避，一招之内断丝伤人，落地的一瞬，苏浅连咳数声吐出一口鲜血，那灵动似人的傀儡娃娃也“啪”的一声掉进尘埃里，动也不动了。

“哈。”白绫笑，她也不曾讨得什么好处，胸口一片嫣红色彩，染了白衣白绦，这一招原本拼的就是狠劲，无尽山中她与恭楚本就伯仲，如今魔气肆虐，不利于行，再加上一个百招之内取不下的苏浅，她只得速战速决。

白绫心里打定了主意，即便今日血溅三步玉石俱焚，也绝不能让无尽山脉被毁，她的责任在此，半步退不得。

此时妖殿外半里处，席萝正扶着锦蕴跌撞而行，他们半日前被白绫砍断笼锁放出，席萝原本思及与苏浅的约定不肯逃跑，可锦蕴身上的伤迟迟不见好，她也是满心的担忧，便留了一纸信笺，然后抱起锦蕴就往山下赶。

锦蕴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儿在席萝的臂弯里颠簸，他羞得手足无措，偏生席萝在这件事上又执拗的厉害，她虽然术法不济但力气却大的狠，直到离妖殿不足一里地的时候她才顾念锦蕴的面子，改抱为扶。

远远地，清珣便听到那阵隐藏于空气中的音弦震动，曲声酷似锦蕴，却虚弱的只剩低颤，他忙起身自窗口一跃而下，一瞬间便掠到席萝与锦蕴的跟前。

“怎么伤的这么重？你和恭楚交上手了？”清珣伸手搭上锦蕴的脉门，锦蕴点点头，他连忙拉着清珣，脸色煞白，甚是着急。

“主上，快去……快去救易师，她们……想要毁了无尽山，易师已经赶去阻止了……”

“什么！！”清珣指节捏的青白，玉骨的折扇受不住这一下的力道，碎成了一地粉末，“她不要命啦！！”

“蚯蚓！”清珣一声长啸，“我听见了！”空中一抹锦色白影一掠而过，“我先去找她！”

“保护好她，我随后就到！”

无尽山脉的争斗已经接近尾声，交织错落的三个人都已受了不轻的伤，其中以白绫的伤势尤为沉重，血洒叶尖，寸无完肤。她仍是笑的挑衅，满脸的不屑一顾，右手为剑左手结印，即便行动略显窒碍却仍是缠的恭楚和苏浅脱不开身。

“咳！”白绫捂胸轻轻喘息，“逞强过头还真是累啊。”

“倘若当真觉得累，易师你放弃不就好了吗？！”恭楚指间傀儡丝一阵抢攻，三人之中属她的伤势最轻，所以也最是灵活阴狠。

“放弃一向不是我的风格，就算我现在战死在这里，至少也能恶心恶心恭楚大人你不是么？”白绫说得轻松，云袖再拂，三弦断二，还有一弦穿胸而过，又起血花。

她现在只能勉强站立，渡字剑上有血有尘埃，恶战连连伤疲殆尽，“这份责任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幸好我自知，没有接了麒麟璧，不然这辈子的逍遥算是要被锁住了。”

思虑刚即，苏浅掌风已至，她避无可避，硬受一掌，打的胸中灵气几乎涣散，后退数十步之后方才落进一个满是龙息的胸膛里，她抬头一看，差点就松了嗓子眼里吊着的那口气当场晕过去。

白绫的血透过龙霁月胸前锦衣，黏腻湿润，吓得龙霁月碰都不敢碰她，白绫却见的好笑，“哈哈”两声之后，搅动全身伤口，又疼的一阵龇牙，“你这也来得太晚了，若有下次，直接带口棺材来也就是了。”

“还嘴硬！”龙霁月急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你知不知道我一路上都不敢喘气，生怕等我的是一具尸体！”

“喂……”白绫很是无奈，“非要现在吵架？责任当前，咱们回去再说不成吗？”

“好！”龙霁月应一声，他长笛轻横，将白绫护在身后，“今天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面前动你！”

“糟了，”苏浅脸色稍变，“她的援手到了，再不破坏无尽山的龙脉就来不及了！”她心念一转，不顾伤势，直缨龙霁月之锋，“快去破坏龙脉！否则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恭楚闻言，也是随即纳入空气中无数的魔氛，傀儡丝纠缠成锥状长枪，转瞬之间便要钻入地底，白绫连忙抄起几乎握不住的渡字长剑，身如离弦，与那傀儡丝在空中相撞，一击之下长剑脱手，右肩伤上加伤，脱臼断骨之声饶是正在和苏浅过招的龙霁月都听得清清楚楚。

随即，巨大的轰鸣与震动响彻整个无尽山，山中飞禽走兽慌不择路，树倒花残，北隅裂缝一下子蔓延数十里，妖魔黑影趴伏其上，挣扎嘶吼，仿佛随时都会脱身而出，漆黑的旋风席卷着漫过无尽山，整个妖界一时之间愁云惨淡。

清珣便是乘着这股妖风而来的，此时的无尽山几乎没有一寸是完好的，土石崩毁溪水倒流，白绫只剩一支左手还是能动的，现在正念着云中城的咒文，头顶脚下结成的法轮金光四溢，拼尽全力维系着最后的一丝平衡。

他与龙霁月都不善长这保护天地法则的术法，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绫消耗气力，她原本顶天立地的身形被压得半膝着地，直到另一道青白身影接过她肩上重担，苏谐的力量虽然平日里时高时低不受掌控，此刻却只逊白绫分毫，他一接手，白绫便想也不想的闭上了眼睛，也不管身下已是万丈裂谷，只管一直往下掉落，直到被人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