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缜奉老爷子之命去县城安民,走时匆忙,都没来得及跟佟穗打声招呼。
短短一日萧家内发生的变化,别说贺氏萧玉蝉母女,佟穗这个知晓些内情的也懵了。
囚龙岭之事,佟穗参与了始终,秋收临近,她做好了萧野等人会去劫官粮的准备,怀县反王起事,佟穗做好了跟着全村老小一起抵御反王大军的准备,结果转眼之间这些准备都用不上了,萧家竟然被推举成了一县之主,一家老小都要搬到城里去
如老爷子警告的那样,进城确实有危险,可那毕竟是一座城池,城墙厚重易守难攻,萧家又即将握有兵马,一旦反王大军杀过来,本县第一安全的是能随时躲进山里的龙行山脚下,第二安全的便是城池之内。而龙行山虽然安全,但寒冬即将来临,躲在山里的日子又哪里比得上城里有屋舍避寒来得舒服
“娘,小心。”
柳初受到的冲击显然比佟穗更大,经过两院之间的月亮门时险些摔跤,被绵绵及时扶住了。
佟穗被小姑娘的声音拉回魂,对上柳初苍白的脸色,便猜到柳初更加害怕随时可能会打过来的反王兵马。
她扶住柳初另一边的胳膊,边走边开解道“大嫂,你跟祖父相处的时间更久,想想前面那些年,二叔二爷他们都不在家,祖父带着五弟也把这个家守得好好的,现在祖父手里要有兵了,还要带咱们去城里住,咱们该更安心才对。”
要说柳初这些年最信谁,那必然是家里的老爷子,佟穗这句提醒立即让她找到了主心骨。
怕什么只要老爷子在,就一定能护住她们母女
“我没事,弟妹也快收拾东西去吧。”
佟穗便一个人回了她与萧缜的东厢房。
值钱的物件,夫妻俩秋冬两季的衣物鞋袜被子
北炕头两只崭新的箱笼可以塞满直接带走,再有就是藏在柜底机关下的夫妻私房。
零零碎碎,全部忙完,外面天也暗了下来。
佟穗猛地想起一家人的晚饭,匆匆锁上门,赶去了中院。
萧延已经从孙家那边回来了,坐在老爷子身边说着什么,萧涉并不在。
佟穗朝老爷子道“刚刚光顾着收拾东西了,忘了烧火的事,祖父想吃点什么”
萧穆道“把晌午的剩饭剩菜热热就好。”
那些人是上午来的,萧家做了一大锅饭招待,只是男人们忙着商量大事,没吃多少。
佟穗点头,刚要进去,萧穆又道“我派老五去桃花沟了,如果你爹你舅他们愿意,等会儿收拾好东西先来这边,明早跟咱们一块儿进城住。”
佟穗眼眶一热,想要道谢,老爷子慈爱地摆摆手,不许她说那些客气话。
佟穗只好去后院抱柴。
萧延瞅瞅她的背影,低声对老爷子道“二嫂一家还真是有福,沾了咱们家的光,像大嫂跟凝芳的家人,唉,都没那个命啊。”
萧穆
冷眼看过来“那晚如果不是你二嫂守着祠堂,你娘你妹你媳妇你外甥可能早被山匪杀了,佟家说动整个桃花沟帮咱们做枪,前前后后又出了多少力,还有周老,人家一辈子悬壶济世德高望重,若不是因为你二嫂这层关系,他会那么痛快住到匪窝帮大家看病姻亲之家守望相助,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一家沾光”
萧延“我就随口说说,没过脑子,您别较真啊。”
萧穆“你可以不过脑子说话,有没有想过这话若是被你二嫂听了去该多寒心不光你二嫂,还有跟着咱们家做事的其他村民兄弟,怎么,现在咱们家出头了,你是不是觉得那些人就变得低你一等了是不是回头还要说些不过脑子的话,寒了人家的心还要笑笑叫人家别往心里去”
萧延耷拉下脑袋,不敢吭声。
萧穆重重点他的脑门“你啊,不会说话便学会闭嘴,宁可不拉拢人也别得罪人。我告诉你,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咱们家现在做的是掉脑袋的事,身边人谁都可能临时反捅咱们一刀,你千万给我管好这张嘴。”
萧延捂着脑门连连点头“记住了,真记住了。”
吃过晚饭,萧延又被老爷子叫走了,林凝芳留下来帮佟穗、柳初收拾碗筷。
“二嫂,今晚你自己睡,会不会害怕”林凝芳问佟穗。
佟穗笑道“还好,祖父三爷都在家守着呢。”
林凝芳“我有点怕,不如今晚我去你那边睡,咱们俩还能说说话。”
佟穗愣了下,有萧延陪着,林凝芳还会害怕
转而一想,萧延那样子大概不会安慰人,林凝芳更愿意对她倾诉忧虑吧。
“好啊,你记得跟三爷说一声。”
林凝芳跟阿真交代过,便抱着一床被褥去了东院。
佟穗将她请进来,关好门,谨慎起见还用菜刀从里面别住了堂屋门的门闩。
妯娌俩分别洗过脚,这就坐到了炕上。
睡是没那么快的,两人谁也没有脱衣裳,并肩靠着炕头的墙轻声聊了起来。
林凝芳拉着佟穗的一只手,道“我刚来萧家的时候,听祖父说话行事就看得出他不是寻常村中老人,即便放在一些官员里面,祖父的为人也令我敬佩。”
男人瞧不起女人,一些功成名就的男人更容易把女人视为唾手可得的玩物。
老爷子做过千户,却没有沾染那些官员轻贱女人的毛病,没有因为她的格格不入而斥责辱骂她。
佟穗“是啊,他还愿意教一些女子练武呢,对咱们也都很照顾亲切。”
林凝芳“可我还是小瞧了祖父,囚龙岭的事,我猜到祖父可能有造反之心,可今天的事证明,祖父考虑得比怀县的反王要长远。”
佟穗错愕地看过来,囚龙岭的秘密,林凝芳何时知道的
林凝芳笑了笑“三爷不擅长作戏,在我面前说漏了嘴,还有二嫂你,如果四爷真死了,你振作得不会那么快,当然,我
熟悉你的性子才能看出来,糊弄外人还是没问题的。”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佟穗更在意另一桩“你说祖父考虑长远,是指”
林凝芳看眼窗外,细细给她分析“怀县也好,卫县也好,都是弹丸之地,就算靠威逼百姓拉出一支十万大军来,遇到真正的边关守军都将如一盘散沙,甚至不攻自破。现在边关守军都在观望朝廷那边的动静,出于私心对百姓起事不予理会,等他们要拥护朝廷了,亦或是图谋自立,定会发兵镇压这些乌合之众。”
“看怀王的行事做派,乃知他目光短浅难成气候,必将被朝廷或诸侯将领所除。祖父就高明多了,受万民请愿占城,将来大周江山得以稳固,祖父只要主动交权便能功成身退,倘若朝廷生变诸侯自立,他们必然打着除奸臣匡扶天下的名头,既如此,祖父为民守城,诸侯唯有招揽才能令人信服,祖父也便占据了不败之地。”
佟穗听得目瞪口呆。
林凝芳温声道“我对二嫂说这些,不是为了显摆我的学识见解,而是想帮二嫂认清现在萧家所处的形势。祖父他们有远谋,我等女眷行事时也该有对应的配合,婆母虽然年长,她看不到这些,剩下咱们妯娌,二嫂是领头的,以后与外人打交道的机会也最多。”
佟穗有些慌了,让她打猎射箭种地做饭她都有信心,这些大事听起来明明林凝芳更擅长啊
“弟妹,在村里我能做你跟大嫂的主,进城后还是你来吧,我跟大嫂都听你的。”
林凝芳摇头道“家里祖父为首,其次是二爷,这是不争的事实,外人来做客,最先观察的也将是你这个二太太。再说萧家内宅,也只有二嫂能让婆母与玉蝉俯首帖耳,同样的话你说立即管用,换做我,还要与她们浪费一番口舌。”
佟穗“可我没你懂得多,万一说错话”
林凝芳“该懂的我刚刚已经都告诉你了,剩下的便只剩作戏、谨慎四字。对外只当不知祖父的长久之计,旁人处心积虑来打探什么,你只挑不要紧的日常琐碎讲,涉及到男人们在外的差事,推脱不清楚便可。”
佟穗用心记下。
林凝芳回想白日老爷子应对那些大户里正时的姿态,提点道“虚伪二字并非全是贬义,只要心怀仁善,为了大局略施手段便无伤大雅,二嫂该多跟祖父与二爷他们学学。”
只是,虚伪是手段,真诚更动人,就像她再钦佩老爷子,来萧家这么久,最喜欢的还是送她一束野花的佟穗。
真诚可贵,却也容易被辜负,萧家已然走上了另一条路,林凝芳希望山野出身的佟穗能跟上萧家的步伐,跟着萧家一起走得更远,而不是半路被抛下。
“不早了,睡吧。”
林凝芳捏捏佟穗的手,挪到了她铺在旁边的被窝。
佟穗哪里睡得着呢
老爷子,萧缜,暂管卫县。
打得过怀县的反王吗
打过了,坚持到朝廷接管,萧家搬回灵水村,那就继续过原来的日子。
可是,如果像林凝芳猜测的那样,诸侯自立,萧家会被某路诸侯招揽,一家人岂不是再也不会回去种地了
那又是怎样的一条路
突然,萧家后院传来动静,佟穗辨认出了二哥佟贵的声音
她一骨碌翻坐起来。
林凝芳朝她这边转身。
佟穗高兴地解释道“我娘他们到了,你继续睡,我去接接。”
管他什么路,只要一家人都在身边,都好好的,什么路她都不怕,踏踏实实往前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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