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一摞老人头塞到手里，田主的脸色好看了，笑得满脸是牙。
宋开山是谁，隔着几十里地，他不一定认识，但他认识手里的人民币。
“宋海浪是吧，一点辣椒，值不了这么多钱……你还是曲班长的亲戚？看你这满身是血，走，咱们去老曲家里坐坐，钱的事不着急。”
田主狡猾地把那摞钱揣进兜里，趁宋海浪愣神的空，长臂一伸，利索地拔掉了昌河车钥匙，脸上也不笑了，扭头冲几百米外的村口嗷唠一嗓子：
“乡亲们，都来搭把手，出大事了！”
宋海浪差点吓尿，尼玛这也太没节操|了吧？辣椒的钱他已经赔了，田主还不依不饶，是想趁火打劫？有种把那辆猎豹也劫了！
村里比城里的好处之一，就是街坊邻居热情，转眼就有几十个男男女女冲进辣椒田，后方还有一大群端着饭碗，攥着蒲扇的闲人围观。
“小伙子，别傻坐着啊，赶紧下车。”田主拉开车门，招呼两个同伴过来帮忙，硬是把宋海浪从驾驶座上弄了下来。
“咦呀呀！娃娃你要遭罪了，一身都是玻璃渣，谁这么缺德砸你的车？不怕闹出人命！”
这田主的性子跟杜小铁子挺像，说话像唱歌似地，抑扬顿挫，感染力十足。
宋海浪头更晕了，被这些村民七手八脚抬到村口大柳树下，躺到一张芦苇席子上，远处有人嚷嚷：“曲班长来了！曲班长来了！”
宋海浪顺着人群看去，曲向阳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三十六七的年纪，黧黑的瘦长脸，两片嘴唇异常厚实，给人憨厚可靠的印象。
“曲大叔——”宋海浪先开口喊人，他必须让这帮村民相信自己跟曲向阳有关系，继续帮自己对付那五个追兵。
旁边的辣椒田里，除了那辆趴窝的昌河，猎豹也被村民拦下了，双方僵持着，就等着曲班长来认亲戚。
“曲大叔，我爸想开发桐花村后山的温泉，知道您在部队上干过工兵班长，有经验，让我上门来请教。”
旁边一个大婶插嘴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让你一个毛孩子过来，你爸自己不过来？”
言下之意，是嫌宋家轻慢，让一个半大小子请人。
宋海浪故作扭捏状：“家里出了点糟心事，他……脱不了身。”
正琢磨着怎么糊弄过去，人群里传来嗤笑声，有村民站出来，巴拉巴拉说起昨天黄石镇上的闲话，从余小美如何偷人，到孙家怎么赖账，再到余支书恼羞成怒、宋开山煽风点火……一桩桩一件件，有鼻子有眼。
宋海浪瀑布汗，八卦和谣言的速度，不但能跑过人的两条腿，还能跑过汽车轮子，将来不知道能不能跑过火箭。
末了，传闲话的那个小大嫂添了句：“宋老板确实脱不了身，这没过门的儿媳妇偷人，当场被逮住了，三家人闹得鸡飞狗跳，一年半载也别想消停。”
宋海浪不乐意了，“这位大姐，没过门就不能算是我媳妇，她偷人是她爹妈没教育好，跟我们宋家没关系！”
宋海浪死鸭子嘴硬，他可不想一辈子戴着莫须有的绿帽子，被十里八乡的老少爷们戳脊梁骨。
小大嫂笑得风|骚，“哟，小兄弟臊着了，不会还舍不得那丫头吧？长得是挺俊，水灵灵花枝似地，这下算被踩进泥坑了。”
“她自己犯贱，被踩到粪坑都是活该！”
宋海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围观的人群都笑了，这混小子，大热天的上门送欢乐来了。
曲班长让老婆去请村里小诊所的大夫，人已经来了，又矮又挫又瘦，穿着皱巴巴的白大褂，下摆满是泥点子，从头到脚像个庄稼汉，让人怀疑他的医术。
看完宋海浪的伤势，挫大夫摘下听诊器，笑得满脸皱纹，“没啥大事，都是皮外伤……小子还挺机灵。”
挫大夫利索地拿着剪刀，割开宋海浪身上血迹斑斑地T恤，用药棉浸着酒精，仔细擦他前胸后背十几处割伤的口子。
宋海浪疼得嘶嘶吸气，暗骂孙家父子俩卑鄙混蛋，缺德冒烟。
村头大柳树下，半个夹河寨的村民都围过来，叽叽呱呱热闹的像赶集听大戏。
今天这事太给力了，美女绯闻、土豪雇凶，黑涩会飞车砸人、富二代遇险自救，比电视上演得还精彩。
宋海浪浑身的血迹都被清理干净，伤口也敷了药，挫大夫把盐水瓶吊在树杈上，给他挂点滴，药水一滴滴进入血管，他失去的体力渐渐补充回来，人也精神了，他从昌河车后箱里拿出那两条准备孝敬娘舅的中华烟，撕开撒给周围的村民，边抽烟边闲聊。
“小伙子，今天这伙人为啥砸你的车？”
“我也不知道，一出黄石就盯上我了。”
宋海浪嘴上打马虎眼，心里后怕，刚才那伙人的架势，可不是揍他一顿解恨就算完，揍他个生活不能自理都有可能。
曲班长跟宋开山打了电话，说了这边的情况。
宋开山一听宝贝儿子出事了，心急火燎地召集一帮能打的亲邻手下，开着东风货车赶到夹河寨。
今天这件事，夹河寨的村民没想多掺和，救了宋海浪以后，围着猎豹不咸不淡地骂了几句，没一点痛打落水狗的意思。
几个小痞子以为村民胆怯，不夹着尾巴跑路，反而把几个村民给揍得满脸鼻血。
夹河寨的人不干了，一哄而上，拳头和榔头雨点般砸过去，砸得五个壮汉抱头鼠窜，鞋都跑掉了，猎豹车也没来得及开走。
宋开山一脸感激地跟曲班长握手，道谢，经过这件事，俩人不是朋友也成朋友了。
辣椒地里，昌河车屁股凹进去一大块，车头也砸瘪了，车窗玻璃粉碎，只看这辆车就知道当时情况多危急。
曲班长笑得意味深长，“开山老哥，你这个儿子，不简单啊……”
十七八的半大小子，临事不乱，被五个壮汉追得跑不掉，冲进最近的村子里认亲戚，拉外援，完了还口若悬河，制造有利于自己的舆论气氛，等着家里人来救。
辣椒田的主人走过来，把那摞钱还给宋海浪：“大侄子，认不认识杜大锤？”
宋海浪一愣，杜小铁子的老爹是铁匠，常年抡着一柄大铁锤，人送绰号杜大锤，不知道他跟眼前的中年男人什么关系。
“铁蛋是我外甥，我去桐花村的时候见过你，小伙子不错啊，够机灵。”
宋海浪呵呵装傻，辣椒田主笑得比他还能装：
“小伙子，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带钱去外地进货，半路上被几个小痞子盯上了，周围都是农田，跑也跑不掉，心里急得不行，正好有几个庄稼汉从地里收工回来，我想起有一次去黄石赶集的时候，有个打铁的泼皮就住在这一片，姓杜，我推着自行车跟那几个庄稼汉套近乎，说自己是那泼皮的表哥，过来走亲戚的……”
田主说到这不说了，似笑非笑地盯着宋海浪，“想不想知道后来咋样了？”
宋海浪嘿嘿坏笑，“肯定是那几个小痞子被打跑了呗。”
“是打跑了，姓杜的泼皮追了那群人五六里地，反过来把他们抢了，内裤都没给留下，光着腚扔在荒地里冻个半死，真解气！”
“那个泼皮帮了我，也讹上了我，那以后整天追到夹河寨喊我‘表哥’，喊到最后把我姐拐回家当媳妇了，就是小铁子他|妈……”
田主叹气，叹完了又笑。
宋海浪也笑，知道自己那点鬼机灵谁都没瞒过去，曲向阳心里明镜似地，这位田主更是一照面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叔，你今天干嘛锁我的车，吓我一大跳，以为你想趁火打劫。”
“为啥，因为你小子太混蛋了！你怕到村里喊救命没人理，搞破坏逼着我们出来，你是不是觉得自个挺聪明？昨天刚在黄石镇上闹这么大动静，今天还敢一个人溜达，出门带脑子没有？”
“大意了！一时大意了，谁想到孙家这么胆肥，大白天敢拦路砸车。”
“嘿，孙天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面，余满堂偷鸡不成蚀把米，你们这三家人呐……往后掰扯不清了。”
宋海浪心里很感激杜小铁子的这位娘舅，硬把那摞钱往他手里塞，“大叔，今天多亏了你帮忙，大恩不言谢，我压坏你这么多辣椒，钱一定得赔。”
“钱我一定不能收，你要真想谢我，把你家那辆东风大货车借给我，让我把这些辣椒拉到枣庄矿上，卖个好价钱，你冲进辣椒地的时候，我和曲班长正商议着找人借车。”
“哟，这不是小铁子的娘舅嘛，老哥，不用找旁人借车了，我家里有三台东风大货车，随便你用。”宋开山走过来，在儿子后脑勺上拍了一记，“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喊人，小铁子的娘舅，就是你的娘舅，快喊大舅。”
宋海浪满头黑线，小声嘀咕说自己娘舅叫熊小北。
说话的功夫，趴窝的昌河被拖到东风货车上，宋开山在距离最近的映山红大酒店摆了二十桌酒席，犒劳感谢夹河寨的村民，还跟曲向阳约好，抽空一起去桐花村后山实地勘探温泉。
一直到现在，宋开山还弄不清楚，孙天河和余满堂联手在温泉度假村项目上，除了那五百万高利贷，还给他挖了什么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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