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暂的出神和欣慰之后，卢侯的眉头紧锁，眼中布满了忧虑之色，柔声问道：“你知道了？”
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眼前的少年真相，少年才十六岁，还太小了一些，会不会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要知道，如果换了自己，突然有一天告知自己一直奉公守法引以为豪的父亲被捕入狱的话，自己一定不会相信的。
但这是现实，所以他犹豫了起来。
他想着，少年如果回答不知道的话，他或许可以编个故事，比如他的父亲出远门办差去了，大概要好几个月之后才能回来，时间一长，少年自然而然就会淡忘一些，到时候再说出真相的话，少年或许更能接受。
秦天佑点了点头。
卢侯愕然，半响不语。
这怎么可能，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刚才门口那几个混混说的？该死的，那群该死的人渣，不要让老子抓到，否则一定严办了你们！
当然，让卢侯更为吃惊不小的是秦天佑的平静。
他应该算是秦家最为亲近的人了，跟了秦捕头几年，也就看了秦天佑几年，对他的了解卢侯自认为已经相当深刻，除了秦天佑自己的老爹秦风以外，应该无人能出其右了，毕竟卢侯还帮忙擦过好几次屁股呢，当然，说的是收拾麻烦。
忽然想到了什么，秦天佑抬起头来，问道：“侯叔，能详细说一下经过吗？”
卢侯又重新站了起来，沉默半响后，神色愤懑低声道：“这群人简直太可恨了，根本就是诬陷，秦大哥前几天就已经被免职了，绝对不可能再去那里办什么公差，这群人竟然谎称他们亲眼看到秦大哥去了老城街，还杀了他们的老大。哼！这种事说来谁信，肯定是幕后有人捣鬼！”
看到侯叔真情流露，秦天佑内心一暖，这个世界还是有替自己家鸣不平的人的。
卢侯发泄完之后，愧疚道：“小佑，实在对不住，是侯叔没用，一点忙都帮不上，真是白费了秦大哥这么多年来的照顾提携，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秦风大哥抓进了大牢里，甚至探望不得，就是事情的经过还是我拜托其中一位抓人的捕快，好说歹说才给磨出来的。”
“老城街？”
秦天佑一愣，那里是云中郡的贫民聚居区，生活之人多是家境贫寒，甚至一贫如洗之辈，也正因为如此，那里帮派横行，地痞众多，治安情况十分糟糕，就算发生了命案，也多半会像地下水沟里少了一只老鼠一般，无声无息。
对于这种情况，郡城府衙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懒得去管，人命如草芥，何况是这些贱民。
如果说秦风在职的时候或许还有可能去这个地方，可最近他已经被免职了，根本没有理由去老城街，秦天佑微微摇头，心中叹息，决定亲自去走一趟，光是坐在家里瞎想也无济于事。
他也站了起来，此时受了一拳的肚子已经好了很多，不再传来绞痛的感觉，看着卢侯，安慰道：“侯叔，你已经尽力了，就不要自责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卢侯一怔，还以为秦天佑又回到那个直肠子的一根筋了，可不要再火上浇油啊，急道：“这怎么行！天佑你还小，很多事情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的，这次一定是郡里有大人物要整秦家，你先想想，之前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侯叔好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去求个情。你不知道，这些事情说来复杂其实也简单，证据什么的并不重要，关键是要那些大人物肯松口，否则就算你证据确凿，他们也能坐实了你的罪名。
说这些你可能不太明白，但你只要好好想一想，然后告诉侯叔你有得罪过谁，相信侯叔，只要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破点财买上一份礼物，再登门谢罪一番，都是可以化解的。”
秦天佑沉默了一会儿，觉得也没有必要再瞒着卢侯，说道：“侯叔，先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得罪的是方郡丞的公子方俊，在今天之前我也以为这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何况方俊已经做了很多事来报复我，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们两人之间已经是不解之仇了。以他的身份，其实想要杀我并没有那么困难，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他真的只是想玩死我。
侯叔，您放心，我已经长大了，也懂事了，不会乱来的，我不想死，也不想看着父亲出事，我会想办法救出父亲的，至于侯叔，还请您尽快回衙门，能够关照一下我父亲，不让他在牢狱里吃苦。”
卢侯这回是彻底哑然无语。
即使是平时心思灵敏的他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有些呆愣地点了点头，下意识觉得秦天佑这番话很有道理，也是目前他唯一能做的。
“你放心，秦大哥在牢里不会有问题的，虽然我不是狱卒，但好歹还认识几个兄弟，关键时候还是能帮衬一二的。”
“嗯，多谢侯叔了。”
直到自己走出大门，卢侯还是隐隐中觉得有哪里不对，自己本意是来通知秦大哥入狱的讯息，结果没想到天佑早就知道了；再者因为早上根本没来得及见上秦风一面，也不知道该从何处帮起，希望从天佑这里了解一二，也好尽量弥补一些，只求大人物能手下留情，却没想到天佑说出了这么一番惊天之语，直接把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尽管他知道天佑总是闯祸，但毕竟不是为非作歹，身上也没什么武艺，也不担心他会闯下弥天大祸，换句话说，他都没那能耐闯大祸。
可如今？
卢侯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凝滞，需要从头好好捋一捋。
郡丞府、方俊、不解之仇？
莫名的一阵恶寒袭来，从他的脚底油然而生，一直蔓延到心头，他摸了摸后背，衣衫早已湿漉一片。
尽管他也知道，在那些大人物的眼中，尤其是当他们又是修行者的时候，普通人于他们而言就如猪狗草芥一般，不值一提，但这里不是朝天宗治下的南国，那里以修行者为尊，实力代表了一切，这里是大梁，梁国皇帝陛下为何要设置官吏、律法？还不是为了尽可能的保护普通人。
但大人物自有大人物的眼界，一般情况下，根本就不会与他们这些小人物有交集，更何况是不解之仇！
卢侯不解，于是有些茫然。
他甚至忘记了今天本来是想劝诫秦天佑好生待在家里，千万不要再在这个节骨眼上到处乱跑惹出事来。
他甚至忘了象征性地问一下，今天入院试考得如何？
他甚至不再那么惊讶秦天佑的仿似一-夜之间长大了！
……
秦天佑可没有这么多时间来多愁善感，在卢侯前脚出门之后，他后脚也离开了家。
老城街，一个充满泥泞与污水，暴力与丑陋的地方，凡是离开了那里的人，便极少有人愿意再回去。
就是这么一个地方，他要去找出一丝线索，找到证明父亲无罪的证据，即便那可能会是徒劳无功，但不努力一把谁又知道呢，他总不能坐以待毙！
出了门之后，卢侯向右走，秦天佑向左走，踩着光滑的青石板路，再次穿出了巷口。
这是他刚刚回来的路，老城街与天教学院都在东城方向，只不过学院更为靠近中心地带一些。
秦天佑低着头，默默地快步走着，背影萧索。
行至一处转弯口，他因为低着头，又走得快了些，于是嘭的一声，只觉天旋地转，他被撞了回来。
“什么东西，毛毛的，软软的，应该没有撞到墙吧？”
秦天佑捂着额头，艰难的抬起头，睁开眼，发现两双眼睛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那是一匹马，血红色的骏马，还有马上的少女。
一人一马都在盯着他，马儿歪着嘴，少女扬起嘴角，都好似在笑。
秦天佑暗道自己还真是和马有冤孽，当初差点被疯马踩踏而过，还有武试那会儿，别人胯下顺从无比的赛马自己一骑上去就跟了受了惊一般，如今又撞到了马脖子上，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揉了揉脑袋，尴尬道：“燕姑娘，不好意思，走神了，没吓着你吧？”
燕青雪本来还笑嘻嘻的，听到这话嘴一嘟，没好气道：“本姑娘是何人，怎么可能会被吓着！再说你又没撞我身上，嘻嘻，话说，谁让你上次欺负我和小凤来着，你看看，遭报应了吧。
哼！欺负本姑娘的都不是好人。”
秦天佑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还是燕青雪接着说道：“不过嘛，既然你也得到惩罚了，我也就不怪你了。对了，之前在学院里，那么多同学还准备瞻仰你这个文试魁首的风采呢，你怎么走得这么着急？”
“我家里有点事。”
燕青雪轻轻地揉着方才被秦天佑撞到的小凤脖子，回头看了一眼学院的方向，促狭道：“别骗我，你这明明是回学院的方向。说！你是不是故意想要撇下我和沈毅，然后偷偷去找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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