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落魄的诗人(二)

2015-05-01 作者: 辽东骑影
第64章 :落魄的诗人(二)

在那人打量杨恪的同时,杨恪也在仔细打量着他。

眼前的落魄人年纪不大,看样子应该比杨恪大不了多少。一头长发披散基本遮住了脸孔,脸上的皮肤很白净而且并没有多少污秽,想来也是个挺注重仪表的人物。这一点从他那身虽然洗得发白却仍旧干净的书生袍上能看得出来,与杨恪倒是有些相像。

那人手中提着一支酒壶,脚上蹬着一只草鞋,满身酒气旁人避之不及。可杨恪却偏偏觉得这人有点意思,与仗剑耿直的凌剑云不同,这家伙只是看模样就能猜出他有些文人的酸腐气,可却仍然有些意思。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会花功夫在自己的酒葫芦上刻字的。而且刻字的字体还用了最难的小楷。

“醉里执笔观星,梦回天国流萤。

八千里叹文华散,三万年唯文曲星,挥笔若点兵……”

杨恪眼神不错,看见那葫芦上的一行小字,下意识的便诵读了出来。那人忽然似发了疯一样,一把将葫芦塞到了背后。披散的长发乱舞,一双从缝隙中透出细长的眼睛满是怒意,冲着杨恪杀气腾腾的问道:“你要干什么!?你读得懂么!?”

杨恪没想到自己不过随便读了两句就让眼前这人有了这般大的反应,赶忙赔了个笑脸,作揖道:“随便读读而已,随意读读,兄台不要介意啊。额,这首《破阵子》写的不错……”

耳听杨恪一口叫破了葫芦上的词牌,那人忽然收敛了杀气,冲着杨恪好奇的问道:“你也会填词?”

杨恪满脸苦笑的点了点头,不知自己本来是要打探消息的,怎么忽然就成了被人询问的一方?

不过,在得知杨恪会填词后,那人的态度明显有了些好转。他紧接着追问道:“不知阁下喜欢哪一位词人的作品?苏子的?还是辛子的?亦或是婉约派李居士的?”

杨恪好歹也是自诩读书破了万卷的书生,虽然不擅长填词作曲,可对其中的门派名人自然是了解的很。想了想,便随口答道:“词作本是娱情,后人多用于抒发胸臆。想来,对在下而言也谈不上什么偏好。苏子的词磅礴大气,辛子的词金戈铁马,而李居士的词作让人茫茫然心生安静。呵呵,我都喜欢。”

那人一听杨恪似乎懂些门道,立刻便打开了话匣子,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不过杨恪本不是真的有兴趣,只听了几句便不耐烦起来。可偏偏学馆门口的学子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无奈之下他叹了口气,随口问道:“老兄,你既然于诗词上如此有造诣,又为何不去考考国子监?”

忽然一句问话,那落魄的家伙顿时停了嘴,眼中的光芒先是有些震怒随即便是茫然和无奈,最后被他那束凌乱的头发彻底遮掩。在杨恪纳罕的目光下,落魄人一把抬起手中的酒葫芦猛地给自己灌了下去,杨恪只听见一连串长长的“咕咚”声,最后一幕则是那男子将已经空了的酒壶放在口边不停的掂着,却再也掂不出哪怕一滴酒来。

喝罢,那年轻人什么也没有说,径直踉跄着起身,摇摇晃晃的向远处走去。只是走了几步后,他忽然又站住了脚,侧着头对身后的杨恪道:“国子监?呵……那不****的事。”

说罢,他便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仰天长啸一声在四周人诧异的目光下向远处走去。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杨恪赶忙起身对那人拱手问道。那人脚步不停,已经破损不堪的长袖一甩,声音沙哑的道:“萧关,文士诏!”说罢,那落寞萧索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路口拥挤的人群之中。

杨恪耸着肩摇了摇头,嘟囔道:“真是个怪人……”

怪人么?

已经走远的文士诏拍了拍身上空了的酒葫芦,忽然又笑了出来,在长街正中走着踉跄的步子大笑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哈哈哈哈哈”

雍城的街道很宽,可依旧摩肩接踵热闹非凡。一身酒气邋遢大笑的文士诏从人群正中踉跄而过,一路上不知惹了多少白眼多少叫骂,可他却仿佛浑然不觉,停下笑声时他已经来到了距离学馆两条街的“十里香”酒家门口。

“老板,打……额,打一壶酒。”文士诏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一进门直接寻了个空座坐倒,将那空了的酒壶随意的取下丢在桌上。

“十里香”的小二一见是他,原本似乎僵硬在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换了一副厌恶的神色慢慢走近。不过语气却还保持着应有的尊敬道:“文公子,您都醉成这样……还来喝酒?”

文士诏闭着眼睛“嘿嘿”一笑,随口道:“我醉了么?哈哈哈,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不是我醉,而是我太过清醒。放眼这星临世界举世皆浊唯我独清,众人皆醉唯我独醒……醉了?哈哈哈,还差得远呐!”

店小二耐着性子听了一顿他无论怎么听也听不懂的话,待那文士诏说完后,店小二耸着肩膀道:“文公子,您是醉是醒,小的管不着。可是,您要想再喝酒的话,是不是先把前两次的帐给结了?也不多,您看,才十五个刀币。”

文士诏闻言身形随即一顿,他猛地扭过头,伸手将脸前的头发扒开,费力的看着店小二那张并不算市侩可此刻却市侩非常的脸,许久他摇头道:“小二哥,我!文士诏!那是个读书人。最讲究礼、义、廉、耻、信。这些钱是一定会还上的。不过,今天能不能再……再赊一顿酒?就,就一壶!”

店小二这次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搀着文士诏从桌上起身,一把将他推到门外道:“文公子,等您什么时候还的了帐,再来买酒喝吧。不送了您内!”

文士诏头脸冲下的趴在店门口的长街上,往来行人都似是在躲避瘟疫一样纷纷绕路而走,对着那具高大挺拔的躯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可等文士诏一抖脑袋爬起来时,四下里的议论声又顿时低哑了下去。

文士诏翻身坐起,揉了揉被摔疼的胸口,哈哈一笑道:“龙游浅地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呵,一顿酒而已,不喝就是。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着话,文士诏踉跄着站起身来,继续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四处浪荡。直到他听到了那句话,看到了那一幕。

“你这人好不讲理!不卖东西也就是了,怎么还吞了我的珠子?”一声清脆的女音传入耳朵。神智已经有些不大清醒的文士诏忽然停了脚步,扒开自己脸前的头发向身侧看去。

在一家珠宝店门口,一个穿着淡白色衣衫的少女带着一个丫鬟正站在门口,与那珠宝店的老板对峙着理论。四下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在那旁观,看样子是出了些争执。他晃了晃头,随即便凑了过去。

对于杨心舞而言,这一天过得实在是让她心堵。

昨晚被隔壁杨恪那不知什么的吵闹声惹得半夜没睡,早晨起来又被那一床的恶臭熏了个脑胀头昏。好不容易出来散散步遇到了一件她十分喜欢的玉器,打算买回去送给父亲。可用来结账的珍珠竟是被那无良的店老板给私吞了,而且说什么也不肯交出来。

无耻至极!无赖至极!和杨恪那个混蛋一样讨厌!不,比杨恪那个混蛋还让人讨厌!

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此刻他双手掐着腰,居高临下的看着杨心舞有些含糊不清的道:“你这个外地来的小姐才真是好不讲理。我这店里就是卖珍珠的,哪里会去收你的珍珠?我这里可是十年的老招牌,诚信经营童叟无欺!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你说我吞了你的珠子,那你的珠子在哪儿?你倒是找出来啊!”

对面,杨心舞气的俏脸煞白,一双手的指节都被她捏的发紧,淡淡的星力波动四散而出。可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却根本无法发作。刚刚店中可并没有旁人,那店主就是欺负她是个外地人。如今没有人证,物证也不知去何处寻找,她能怎么办?

店主此刻志得意满,将圆圆的肚子挺了挺,心中窃喜道:“就是吞了你的珠子你能怎么样?小娘皮,长得是不错,可到底是外地来的乡巴佬。蠢得可以啊!哈哈哈,今天平白弄了个好东西,晚上就给做成珍珠挂坠送给怡红楼的碧叶儿去……”

正当杨心舞无可奈何,那店老板想入非非的时候,一个踉跄的身影忽然晃到了他们中间。两人一个在气头上一个在做白日梦,竟都是没有注意。而等他们注意到时,那个踉跄的人影已经高高的举起了一只手,随即“啪”的一声脆响扇在了那店老板的脸颊上。

“噗……”的一口,一颗浑圆玉润的大珍珠伴着一口鲜血落到了一旁的台阶上。四下里的围观者们登时哗然。便是杨心舞也瞪大了眼睛,全然没想到事情竟还会有这样的发展?

那老板陡然挨了一下打还没有醒过神来,随即右脸也被一巴掌重重的扇了过去,险些跌倒。这下子,那本就胖的可以的大脸两边都凑了一只通红的五指红印。老板眼前金星直冒,头晕脑胀,可到底没有真的被打晕过去。不一会儿老板便醒过了神来,怒火冲天的道:“妈的,是哪个混蛋敢打我?给我站出来!”

耳畔没有回音。

抬眼时,身前哪里有什么人影?

除了四下的围观者便是和他有一段距离的杨心舞主仆了。可他刚刚挨得那两下是怎么回事?难道见鬼了不成?

就在他疑心鬼上身的时候,大白天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呼噜声。老板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那穿着发白书生袍的落魄户正趴在他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抱着一个酒葫芦睡得正酣。睡觉时那货竟还不断的嘟囔着“小二,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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