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0章 七卷143-144

3个月前 作者: miss_苏
第2440章 七卷143-144

第2440章 七卷143-144

“况且,她姐夫安宁出事前后,你怎忘了爷是怎样对他的?爷又岂能这会子忽然又对她独独好起来了?”

婉兮还是忍不住嘀咕,“……便是安宁如何,终究只是她姐夫。安宁的罪,自然比不过他阿玛的功,皇上便是看在她阿玛的君尘之谊上,也自然还能对她好。”

“况且……”婉兮却停顿在这儿,没继续往下说。

她想说的,是皇太后啊。终究人家忻妃才是正正经经满洲镶黄旗的格格,便凭这一点,就将婉兮自己给压得死死的。故此皇太后这些年除了抬举那拉氏之外,第二个想要抬举的就是忻妃了。

婉兮知道自打小十五下生之后,皇太后对她的态度的确是好了太多。可终究那老太太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人越老越守旧,老太太就越还是坚持血统之见。

也许老太太的坚持已经不是针对她个人,却也终究没办法以她一人之力,就能扭转了老太太对于这身份血统的坚持去。

皇帝眯眼凝视着她。

她在他面前的欲言又止,他又岂能不明白。

他便更是叹口气,伸手攥着她的手,“这些年你在爷的面前,从来不肯说皇额娘的一个‘不’字……甚或即便你受了委屈,即便皇额娘做了很过分的事儿,你在爷面前却都不肯说。你的心,爷都明白。”

婉兮鼻尖儿一酸,却是扑哧儿笑了。

抬起头,认真凝望住他的长眸,“爷,奴才不是打掉牙齿和血吞的人,奴才受的委屈,自己会分大小;能放下的,是那委屈本来就算不得什么,奴才根本就不在乎;至于那些奴才忍不下的,奴才自然会记下一笔账去,静待时机,迟早迟晚算明白了去。”

“可是奴才这笔账里,便是还记着爷的一横一竖,却压根儿就没想过要记皇太后去。从前年纪小的时候儿,也有委屈了要偷偷抹眼泪的时候儿,可是后来长大了,就再也没有了。”

“况且这些年来,奴才也压根儿就没在皇太后面前真正吃过什么亏去呀。因为每一次,爷都及时赶了来,周全地护在了奴才的身前……既然有夫君若此,我还怎么会与自己的婆婆过不去?再说皇太后是老人家,是长辈,便是被老人家说几句,又哪儿受不了了呢?”

皇帝终于笑了,将婉兮的手在掌心里攥了又攥,“还行,还有点儿良心,知道每当有事儿,爷必定都及时赶来!那这回呢?摸摸你心口,良心跑哪儿去了?”

皇帝虽说笑着,可是那眼底却还是滑过一丝的落寞去……

婉兮听得心下震动,不由得抬起眸子,定定凝望着皇上。

天,她知道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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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她都能稳稳当当地过来,以辛者库汉女的身份登上这大清贵妃的宝座,那还不全都是皇上一力在护着么?

她一直相信皇上,凡事放心地依赖皇上,故此这些年两人才能情深如许。可是,这一回她怎会给忘记了?

或许是因为此次秋狝,她顾着石榴年幼,且四公主临盆,故此没能随行,而忻妃是跟皇上一起在热河的……故此京师到热河的距离,也将她对皇上的信任给拘囿住了,叫她一听说忻妃怀了皇嗣,便心下也有些信以为真了。

此时皇上是一棒子敲醒梦中人,叫她的脑袋顿时清凉下来。

是啊,便是皇上在秋狝的四个月期间,总不能一个人的牌子都不翻,却也不至于就非要翻忻妃的牌子去不是?

正如皇上所说,忻妃是什么样的人,皇上其实都知道。皇上便是选豫嫔、慎嫔,抑或是新封的新常在,也不会去选忻妃才是。

不说远的,当年纯惠皇贵妃盛宠,在诞下四公主之后,皇上都再也没有宠幸过纯惠皇贵妃去……那忻妃生下的八公主,那内里的隐情比四公主更要麻烦些。皇上的心下怎会半点阴影,选谁不好,还能偏选她去?

如此想来,便觉茅塞顿开,脑海中的诸多乱绪,这会子已经重新归拢、收束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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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便笑了,歪头瞟着皇帝,“那《医宗金鉴》是皇上亲自下旨编纂的,乃为千万年来汉医的集大成者。此书编修成功后,皇上便下旨,将之定为太医院医学教育的教科书,‘使为师者必由是而教,为弟子者必由是而学’。”

皇帝眯眼听着,长眸里终于漾出满意的幽光。

“嗯,没错。”

婉兮莞尔,却是轻垂眼帘,用手指绞着帕子,打着转儿。

“那也就是说,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刚被选进宫来的时候儿,都是按着这本书修习的。而等他们正式在宫中奉差看诊,所有的诊断、开方的依据,便也都是这本书喽?”

皇帝挑眉,长眸里粼粼泛起笑意。

婉兮低低一笑,“这本书在太医院自然奉为圭臬,没有太医敢跳出这本书去做诊断、开方子……所以即便这太医院里人有数十,可是他们张开的嘴、说出的话,却系出一辙。”

皇帝终于满意地深吸口气,“爷自然不忌讳太医们个个儿都有家学渊源,故此朕也准他们适当用些《医宗金鉴》之外的医理和方子去。不过万变不离其宗,这《医宗金鉴》是搜罗全国医书编纂而成的集大成者,故此他们那些各自的家学和秘方,也自然不会与这书里的根本,相去太远。”

婉兮心下跳得激烈起来,不由抬眸,上前扶住皇帝的手臂。

“故此,太医院里不管哪位太医去忻妃位下当值,他们能说出什么话、开出什么样的方子来,便已都在爷的掌握之中。便不用爷的授意,他们说出的话、开出的方子,爷心下也全都有数儿。”

皇帝轻哼一笑,“除非他们有胆子犯下欺君大罪,将自己的脑袋和家人的性命都不顾了,这才敢背着我去讨好旁人去……”

婉兮含笑点头,“那奴才可就什么都撒手了,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恼了。总归凡事有爷呢,奴才就安安心心在自己宫里抚养着孩子们就是了。”

皇帝这才“嘁”地一声笑开,伸手捏了婉兮鼻尖儿一记,“这才是从前的令狐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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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宵无梦,一枕安然。

婉兮次日都日上三竿才醒来,皇帝自然已是早早就去处理国务了,婉兮便独个儿舒展在被窝里,慵懒地微笑。

几个月的思念,几个月的悬心,这便终于都解开了。

便是暂且还不知道皇上做了什么,只是她心下笃定:皇上便是宠幸谁,也不会宠幸忻妃;皇上便是叫谁怀了皇嗣去,却也必定不会给忻妃孩子去!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四个月回来,却只有忻妃一个号称“有喜”了呀。那也就是说,皇上并未宠幸其他人去呢……

婉兮心下有些微微的胀痛。有满满的甜,也有淡淡的惆怅。

其实,虽说女子天生都是小心眼儿,没人爱跟旁人分享夫君的恩宠去的……可是身在后宫,她也并非不能体谅皇上。况且此次皇上驻跸在外整整四个月去,便是偶尔翻了谁的牌子,她都可体谅。

只要不是忻妃,哪怕是豫嫔、慎嫔呢,这些天性恬淡美好的女子,若是她们有了喜,她便是难过,却也不至于要跟皇上耍这样的脾气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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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子,便到长春仙馆去给那拉氏请安,终是晚了半步。

便连忻妃都已经到了。

见婉兮姗姗来迟,便连那拉氏还没说什么,忻妃却已是忍不住冷笑一声儿,“贵妃娘娘来得好迟,竟然比妾身这个怀着孩子的,起得还要晚么?”

“今儿算是咱们六宫齐聚,正式给皇后娘娘第一回请安,贵妃娘娘便是最后一个来,倒叫咱们觉着贵妃娘娘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似的。”

婉兮还都没等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便被忻妃这么给截住了。婉兮便也不急着走开,就立在忻妃面前含笑看着她。

等忻妃说完了,婉兮这才不慌不忙地抬手理了理云鬓。

“忻妃妹妹这话儿说得,倒叫我有些陌生。说起来怀胎之事,我自然比忻妃妹妹更熟稔多次。我听着忻妃妹妹这话儿,便有些纳闷儿了——忻妃妹妹既怀着胎,皇上怎么还舍得叫忻妃妹妹早早儿起身,比我这个没怀胎的还早,就来皇后娘娘宫里请安啊?”

婉兮眸光盯着忻妃的眼睛,嘲讽地微笑,“我怀胎的时候儿,皇上可都免了我早晚请安的……皇上怎么忘了也给妹妹这样的恩遇去?”

忻妃面颊上倏然一红,像是凌空里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甩了个嘴巴子。

忻妃忍不住咬牙,“是么?皇上既然能给贵妃娘娘,那也必定会给妾身的。只不过昨晚上刚回到园子,暂且没顾上而已。”

婉兮轻笑着走近忻妃,压低声音,只用两人之间听得见的音调,含着笑意缓缓道,“可不,妹妹说对了,皇上是没顾上……因为昨晚上,他是在我宫里。他只顾着陪着我,这才没顾上给妹妹那个恩典去。”

“你!”忻妃好悬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里没上来。

婉兮这才轻笑一声,雍容抬步,走向那拉氏去,给那拉氏行礼请安。

婉兮做好了准备,等着那拉氏也挑两句刺儿。却没想到那拉氏却是冲着忻妃冷笑一声,“令贵妃来得便是再迟些,她也是贵妃!忻妃你便是怀了皇嗣,也还只在妃位,哪里有你指摘贵妃的去?况且我还没问,哪儿就轮到你了?”

婉兮也忍不住悄然扬眉。

哟,看样子皇后对忻妃,竟是窝着极大的火气呀。

既然那拉氏已经着起火来了,婉兮便也不慌不忙再添一把柴,“想来忻妃是因为晋位为妃,与妾身这贵妃之位仅有一步之遥,这便没有了尊敬之心;况且她如今怀了皇嗣,自是母以子贵,想来忻妃心下已是笃定,只要能诞下的是皇子,她必定能晋位为贵妃吧?”

那拉氏眼中便更冷,“你说的是,我瞧着她也是这么想的!没错,如今贵妃位上是还空着一个缺,而妃位上却已是六位,我都嫌挤得慌……便是妃位上迟早都要有人晋位为贵妃,可是谁说就一定是忻妃你了?”

那拉氏抬眸望一眼舒妃和愉妃,“如今妃位之上,位次最高的舒妃和愉妃,谁不比你资历深,谁又没诞育过皇子呢?哪儿就轮到你了!”

“更何况,你怎么知道你能生下的就是皇子?这也太过一厢情愿,就怕到头来是痴人说梦。”

婉兮垂着头,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下来。

便连婉兮都没想到,那拉氏竟然对忻妃怀着这样深的怨气去。这会子已是完全不顾中宫的体面,简直是对着忻妃直接就撕破脸去了。

这副怨恨劲儿,甚至都超过那拉氏对婉兮自己去。

忻妃被那拉氏当众嘲讽,又不敢直接顶嘴,一张脸已是涨得通红。

那拉氏还不肯罢休,狠狠叱了一声,“看什么看?大胆忻妃敢如此直盯着中宫,是为失仪!若不是看在你怀着皇嗣的份儿上,我必定叫你檐下罚跪去!”

忻妃懊恼得硬生生垂下了头,还得上前蹲礼,“妾身不敢……”

眼看着皇后竟然与贵妃联起手来,她便是身在妃位,便是怀着皇嗣,终究位分上还是吃亏。她便只得趁着蹲礼的机会,脚踝偏了偏,这便“哎哟”一声儿,满面露出痛楚不堪的神色来。

乐容也忙叫,“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终究皇嗣为重,那拉氏也不得不站起身来,吩咐,“来人啊,赶紧送忻妃回宫!传太医诊治。”

忻妃低垂着头,终于露出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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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妃回了宫,太医也已经到了。

既然已是回到了京中,且简亲王已经薨逝,故此当值的还是施世奇。陈世官跟在施世奇后头进来。

施世奇自然地上前跪倒,要为忻妃请脉。忻妃却忽然收回了手腕,挑眸望向施世奇身后。

“……叫陈世官来吧。”

施世奇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回头望望陈世官,“可陈太医只是、只是……”

忻妃轻哼道,“我知道他只是医士,医术造诣自比不上你这位御医。可是我在热河期间,有喜的前后,都是陈世官伺候的。他对我和皇嗣的情形更了解,我倒放心。”

施世奇只得尴尬起身,待得陈世官上前,施世奇不由得盯了陈世官一眼。

施世奇自然不知道,忻妃不放心叫他诊脉,就是因为唯有陈世官才知道她曾服用那骨头沫儿的事儿,她怕施世奇瞧出她脉象里的征兆来。

陈世官跪着诊脉,然后低声道,“回忻妃娘娘,娘娘凤体与皇嗣,皆一切安好。”

忻妃忙抬眸朝乐容使了个眼色,乐容这便亲自上前,客气地向外一摆手,“施御医请吧。”

施世奇尴尬地只得暂且退到外间去。

忻妃这才对陈世官道,“一切安好可不成……你快亲自去禀告皇上,就说我今儿受了惊讶,胎像不稳。叫皇上来陪着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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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世官微微打了个磕巴儿,随即便也恍然大悟状,“微臣遵旨!微臣这就去——”

陈世官去得快,没想到回来得同样快。

忻妃手忙脚乱在暖阁里预备,刚在炕上躺好,却没想到没等来皇上,只等回来陈世官一个人。

“皇上呢?”忻妃爬起来盯着陈世官。

陈世官尴尬地道,“回忻妃娘娘,皇上不在园子里。听闻御前的人回说,皇上是去畅春园,给皇太后问安去了。”

忻妃吐了口气,“原来如此。那这会子便罢了,不过你也别闲着,这就到‘九洲清晏’去等着去。待得皇上回来,你便立时禀明了,请皇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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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么,忻妃今儿一直派人守在九洲清晏,就擎等着皇上去陪她呢!”语琴午时过来,一进门就忍不住连珠一样说。

婉兮到没急,只是拉着语琴在炕边儿坐,将自己的汤婆子塞进语琴手里。

虽说还是九月,可是京师也已经凉了。还不到用炭的时候儿,汤婆子倒是最好的物儿。

语琴抱住汤婆子,暖意融手,叫她终于平缓下来些,这才瞧见婉兮放在炕边儿的两双小靴子。

“这是什么?”

虽说外形是靴子,却不似宫里寻常的模样。简单了些,也粗糙了些,仿佛只是毛毡围起来的一个筒儿。

婉兮知道语琴不知,便笑着介绍,“这叫棉靰鞡。是用毛毡做成的靴筒子,鞋底里楦上乌拉草,防潮防冻,还防虫防脚气,冬天穿最是轻便保暖,倒比内府承办的夹棉靴子更好。”

语琴喃喃复述一遍,“棉——靰鞡?乌拉——草?听着都是一个音儿啊!”

婉兮含笑眨眼,“这双大的,是给圆子的。姐姐替我瞧瞧,尺寸可大小了?那孩子脚面怕是肥些,我倒怕他伸不进去。”

语琴便指着旁边那双小的,“那这双,自然是石榴的喽?你叫他们小哥俩儿,穿上这个是干嘛去?”

婉兮含笑偏首,“等再冷冷,就叫他们上冰啊!圆子可以学着抽冰尜儿了,石榴便是小,也可以坐冰船儿呢。”

语琴心下也是微微一动,情不自禁握住了婉兮的手,“这些都是老满洲的习俗吧?你可有心了。”

从前小七、啾啾她们也上冰玩儿去,却都没见婉兮特地按着老满洲的习俗缝这样的棉靰鞡给她们穿,可是轮到皇子这儿,婉兮用的心思自更多了。

语琴收起棉靰鞡来,却仔细打量着婉兮,“我今儿与你说忻妃的那话儿,你倒不在意。说了这会子棉靰鞡,竟没对那事言声儿去~”

婉兮便笑了,握住语琴的手道,“我可不是故意怠慢姐姐,我啊,只是心里更在意这棉靰鞡,倒没将她那事儿当回事儿呢。”

语琴便愣住了,上下仔细打量婉兮,“你这人,忘了前儿还是谁忧心忡忡了,怎么今儿竟都成了没事儿的人了?”

婉兮含笑垂首,“姐姐想,她好容易有喜了,自然要凭皇嗣去邀宠……也算人之常情,别说她会如此,这后宫里任何人一旦有了孩子,怕都会如此吧?”

语琴咬牙,“我就是看不惯她这个样儿罢了!其余便是当年豫嫔她们有喜,我又何至于如此去?”

婉兮轻轻笑道,“她爱摆架子,就叫她摆去。她好容易得意这一回,还不叫她显摆去么?她这个孩子怀的,孩子本身倒是次要的,她多了个摆谱儿的资本才是正经!”

语琴便啐一声儿,“我便越发想不明白,皇上怎地就叫她得逞了去?皇上他……怎么就能忘了咱们这些年明里暗里吃了她多少的亏去!”

婉兮这才正色抬眸,定定望住语琴的眼,“姐姐说得对,皇上他怎么会忘了?皇上怎么可能叫她得逞!”

语琴这便呆住,愣愣望住婉兮,已是有些磕巴儿,“九儿,你是说,是说……”

婉兮嫣然而笑,“皇上具体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昨晚儿上却是忽然安下心来了。我总归相信皇上,我不信皇上能狠心做出这样叫咱们伤心的事儿来。”

“便是宫里需要总不断有孩子出生,方显出皇家瓜瓞绵延的气数隆盛来,可轮到谁,我也不信能轮到她去!总归,咱们静静等着瞧,看皇上究竟怎么待她,又看她几个月后究竟‘生下’一个什么果子来!”

语琴终是比不得婉兮昨晚已与皇帝的心意相通,这便还是有些担心地盯了婉兮半晌。

直到确定婉兮的眼底,已经全都是绵软的笑意,再无半点紧张和紧绷,她这才呼一口气,“……你都不知皇上究竟做了什么,那我就更不知道了。不过我却好歹知道你去,既然你这会子已是完全放下了,那我自然就也放下心了。”

婉兮含笑点头,“我先前啊,只是有些丢不下自己的好胜心去。总觉着我非得亲手教训忻妃一下子才解恨,原本一切都安排的好好儿的,结果忻妃竟然没用咱们那方子,我这便面上十分挂不住去了。”

“可是这会子回头一想,我能想出什么主意,竟能超得过皇上去的?若皇上也在忻妃身上动了心眼儿去,那我的主意在皇上的心眼儿面前,必定败下阵来。那忻妃自然只能自愿跳进皇上的套儿里去,这便暂且顾不上咱们那方子了呗。”

语琴便又叹口气,“唉,也是。”

婉兮歪头一笑,“况且今儿,姐姐不觉着皇后的态度,也有些好玩儿么?”

语琴眼睛也是一亮,“说的是呢。还没等咱们回嘴,皇后先将忻妃给呲儿了好一顿去,倒叫咱们解气!”

婉兮轻轻垂首,“这其中,必定有缘故。”

语琴垂首想了想,“那时候儿都快到避暑山庄了,皇上忽然下旨叫皇后到汤泉行宫去……你说,这是不是会与忻妃有关;结果回头皇后不在皇上身边儿,忻妃就有了喜了,凭皇后的性子,还不得恨毒了忻妃去?”

婉兮烟眉轻扬,“姐姐说的有理。这一切搅合在一块儿,我这会子回头想想,怎么越发觉得有趣儿了呢?”

语琴有些焦急,“唉,倒不知皇上在跟咱们打的什么哑谜!我已是迫不及待想知晓了。”

婉兮却按住语琴的手,“姐姐……便如看戏,总得安坐台下,耐心地等戏码从前往后,叫精彩按次展开,经一时的翘首,也嗑足了瓜子儿、喝够了茶水,消闲够了,再等来最精彩的一幕,那戏才看得有意思啊。”

“倘若大幕刚刚拉开,看戏的人也刚刚落座,茶没泡到好滋味儿,这便大幕一展,直接就进最关键的戏码——那还哪里尝得到翘首等待的况味去?看戏啊,何尝看的只是戏台上的戏码儿?看戏也享受的就是那由等待,到如愿等来的心境变幻去。姐姐说,是不是?”

语琴瞟着婉兮,便不由得叹了口气,也是笑开了。

“也是。那咱们就泡壶好茶,预备足了瓜子儿饽饽,好好儿等着看一出好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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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留语琴用过晚上的小食再回去。

左右两人也得一块儿等着皇上那边的动静呢,端的看皇上要怎么对待忻妃去。

结果直等到夜色低垂,只等来了皇帝在勤政殿颁下的几份谕旨,却都没听说皇上起驾奔忻妃的寝宫去。

这几份谕旨当中,有一份倒是与后宫的关联紧密些:内务府诸事,虽具体事务由内务府大臣总管之外,在内务府大臣之上还有亲王来总理。这些年总理内务府事务的亲王,便是庄亲王允禄。

而庄亲王近来生病调理,内务府诸事暂且无法由庄亲王做主,皇帝这便下旨将各项事务分给诸位王、皇子、额驸、大臣去暂管着。

其中宗人府事务,著諴亲王署理。(就是简亲王,也即是著名的郑亲王。刚薨逝了一位老简亲王,这里指即将袭封的那位新简亲王。)

左翼宗学、查奏近派宗室命名指婚、奏派穿孝事务,著和亲王署理。

六阿哥与秦蕙田,管理算学事务。

中正殿事务,著三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署理;武英殿事务,著四额驸福隆安署理。

经咒馆事务,著扎拉丰阿署理。四译馆事务,著永贵、五吉、署理。内务府当铺、及滋生银两事务,著英廉署理。宝谛寺事务,著四格署理。僧录司事务,著舒赫德署理。解马花马箭事务,著倭赫署理。

这其中婉兮不由得抬眸瞟了语琴一眼,坏坏一笑,“哟,这内务府的当铺、滋生银两的差事,可是个最要紧的、最实惠的去,皇上派给英廉管理啦?我倒记着,他七月间不是丁忧么,皇上怎么还把这样要紧的差事给了他去管着?”

语琴的脸腾地就红了,“他便是兼着我母家的佐领,算是我母家的父母官儿,可我一向倒不待见他!”

婉兮含笑摇头,“姐姐别急,我不过打趣姐姐一句。不过我倒是由此事忖着,这英廉必定在营利赚银子的事上,有极高的本事去,才能叫他自己丁忧期间,皇上还将这样要紧的差事交给他去。”

语琴哼了一声儿,“管他怎么会赚银子!总之他的银子,我是一两都不要!”

婉兮听得不由得挑眉,“英廉给姐姐……送过银子?”

“他自然不敢直接给我送银子,他若有这个胆子,我便直接提了银子给皇上送去!”

语琴凤眸一吊,面上是不可亵渎的威严。

婉兮这便心下也是一宽,“这个英廉自是个能人,尤其是有赚钱的本事,否则皇上也不会在他丁忧之时还叫他管着内务府的当铺和滋生银两去。只是此人有些钻营,我便是赞赏他的才干,却也不能不嘱咐姐姐小心他的汲汲营营去。”

婉兮说着不由得轻叹口气,“说起来,英廉还是九爷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当年姐姐母家进京,若不是九爷将姐姐母家安排在英廉所掌管的佐领之下,英廉一个小小的内务府佐领,也不至于就渐渐入了皇上的视野。”

“九爷这一生鞠躬尽瘁、戎马倥偬,为人处世滴水不漏,若是唯一有些叫我担心的,也就是九爷性喜奢华一事。那英廉既是九爷一手提拔起来的,便在这花钱的事儿上,跟九爷是如出一辙。如今他管着内务府的银子,故此我才担心……”

语琴握住婉兮的手,“我都明白。我当年是怎么吃的忻妃的大亏去?还不是我爹爹用盐政的银子要去捐官那回?我也担心我爹贪慕钱财,我这些年又在宫里,手眼都够不着,也怕英廉早已经在我母家使过银子去……”

婉兮点头,“这世上的人啊,哪儿有不爱金银的?别说伯父,便是咱们,也都不能免俗。故此便是英廉周济给姐姐母家一些银两去,只要是从公里的账目出的,倒还无妨。终究从前就是九爷嘱咐了英廉照应姐姐母家的,从内务府账上支用些银两自不打紧。”

语琴眼中便也一寒,“……就是不能收下英廉私自送去的银子!九儿你放心,我这便回去了就叫宫里太监到我母家去传话儿。总归六月间我刚过四十岁整寿,彼时身在木兰,没来得及给母家些赏赐去;这回正好借着由头,好好儿去警告他们一回。”

婉兮便也放下心来,含笑点头,“如此甚好。”

语琴却还是面上挂着忧色,“我自己的母家,我怎么警告,他们也必能是能为了我而听的。倒是我这四个月来没在京师……我倒是怕英廉私下里跟语瑟还有勾连。”

婉兮倏然扬眉,“姐姐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事来。就在七月里,都传英廉丁忧要解任回乡,那会子语瑟曾经来找过我,说英廉拜托她照顾咸安宫官学里的一个小孩儿……”

婉兮此时想来也是有些皱眉,“怪我也没多问,只想着那是个小孩儿,况且怜惜他命苦,这便自然都应了——姐姐说英廉会不会借着这个理由,先将银子给送进语瑟手里来,说是要语瑟照顾那小孩儿,实则银子里的大头儿却是孝敬给语瑟的?”

彼时婉兮就是担心这过手银两的事儿,若是从私下走,早晚有一天解释不清;故此婉兮才将那银子支给了阿桂去,由和珅那孩子所在的满洲正红旗都统衙门去走,叫着一切都有明账,公开透明去了。

语琴沉沉叹气,“唉,我就是担心我不收、我母家不收,可是语瑟却会背着我收啊!终究她才是常在,年例的银子只有五十两,别说周济母家,便是自己用都不敷;而她母家又清贫,一个寡母带着一个寡姐,还有几个失怙的外甥女……家里连个披甲的钱粮都没有,只能凭着那么几亩薄地过活,语瑟心气儿又高,必定不愿明明当了娘娘却帮不上家里,这便最可能收了英廉的银子去。”

婉兮心下也颇有些为难。

此次忻妃的事儿,虽说她的方子最终没能派上用场,可是前头那几个月的绸缪期间,语瑟的功劳最大。

若以本心论,婉兮何尝不是欠了语瑟一份情去?

婉兮垂首缓缓道,“姐姐回去明里暗里查一查吧,若是语瑟没收过英廉的银子,便是最好;倘若语瑟当真收过,姐姐务必查明白语瑟一共收过多少。姐姐也不必当面责问她,只悄悄儿来告诉我便罢,我设法将那银子给补上,借着英廉父亲治丧,这便给回去就是了。”

语琴面上一红,“如何能用你的银子?我自查问清楚,她是我妹子,便不是亲生的,可好歹这窟窿也得是我来补。”

语琴深吸口气,“六月间我过四十整寿,皇上刚赏给了九个银元宝,计四百五十两,这便正好儿是现成的去处!”

婉兮点头,“姐姐千万别责骂了语瑟去。她母家困难,她那么办虽说不智,却也是人之常情。姐姐只委婉与她说下,叫她放心,咱们今后必定设法周济她母家去就是。”

说着话儿,夜色已是渐深。

灯火上的妈妈已经进殿来行礼,恭请看各处灯火。这便是提醒主子们该熄灭灯烛,准备安置了。

等看过灯火,各宫的门上就也该下钥了。宫殿监总管胡世杰会亲自带着各宫的总管,前来将各宫的钥匙都收走,统一在敬事房收存。

语琴见此,便也赶紧起身告辞。

婉兮转眸望了玉蝉一眼。

玉蝉忙含笑蹲礼,“回主子、庆主子,都到这个时辰了,皇上还在九洲清晏,根本就没提要到忻妃那去的事儿!”

钥匙都收完了,便是天子便也不能再随便说上哪就上哪了,否则还得上敬事房要钥匙去,更要担着惊动各宫里“守夜”的殿神的风险,那便是天子失德了。

宫里,这夜晚的门禁最是严谨,要不当年便以永寿宫与养心殿隔着那么近,皇帝也没法儿走门儿,还得爬墙不是?

故此啊,若是这会子了皇上还没动地方儿,那就是明白的知会:皇上今晚儿不会去了!

婉兮这才与语琴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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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但这一日压根儿就没去,第二日也同样没去。

陈世官从御前带回来的话儿,就说是皇上刚刚从木兰回京,这园子里这么多神殿、香供前,还都没来得及行礼呢。故此皇上这一天也都忙着要各处拈香,暂且顾不上进后宫。

陈世官小心地悄然抬眸望着忻妃,“……微臣将娘娘凤体违和的情形,细致回明了皇上。皇上也甚为关切,一再吩咐微臣,仔细为娘娘调理。”

“皇上还说,微臣终究年轻,还只是小小医士。倘若有不足的,还是应该请御医施世奇施大人前来伺候。”

忻妃沉沉闭上眼睛,“甚为关切?呵,呵呵,便是换个御医来,又有何用?”

陈世官伏地,不敢说话。

忻妃叹口气,“算了。这便是刚回京来两天么,皇上要各处拈香行礼,两天怎么也该够了。咱们等一、等二,总归事不过三,明儿他也该忙完了!我便等着,我两天都等过来了,多等一天又能如何?我不急,总归距离孩子临盆,还有好几个月呢。”

别说这几个月去啊,便是六年前生下八公主之后,皇上便冷了她,将她扔进实际与冷宫无异的咸福宫去……长长的六年啊,她不是也都挺过来了么?

如今苦尽甘来,一切都正向好之时,她又有什么等不起的?

总归她怀着皇上的骨肉呢。皇上便是再不待见她,也总归会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

这一晚,忻妃便是在心下几番番默默重复这样的自我安慰,才能好歹沉入梦乡去的。

她怎么都没想到,次日一早,刚起来不久,就听说皇上已经离开了圆明园,先去畅春园给皇太后问安,接着便回紫禁城去了!

“皇上他竟然这么就走了?”忻妃愣愣跌坐在炕上,“他都没说临走前,好歹来看我一眼?或者哪怕是他自己过不来,也该派他身边儿的魏珠啊,或者高云从啊的,过来问候一声儿?有没有,啊?”

乐容和乐仪也都难过,却也不敢隐瞒,只能都无言摇头。

忻妃紧咬银牙,深深吸气,“不怕……不怕!总归今年,宫里唯有我一个人遇喜,皇上他便总归得将我挂在心尖上。不管她们怎么看,我也是这后宫里风头最盛之人。总归还轮不到她们看我的笑话,她们心下嫉妒我还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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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晨起请安,乐容和乐仪都劝忻妃便别去了,借着皇嗣,告个假也就是了。

可是忻妃却心下不甘。

“去,我为何不去?我若不去,难不成叫她们在背后笑话我去?我便是要当面看着她们的嘴脸去。我倒要看看,她们当着我的面儿,嘴里还能吐出些个什么来!”

“若是说得委婉些,倒还罢了,我浑懒得与她们计较;若是说得不好听了,我便立时晕倒在她们面前,叫她们担上个谋害皇嗣的罪名去!——总归我这会子肚子里可揣着丹书铁券呢,别说她们一个个儿的,就算是皇后、皇太后,也奈何我不得!”

忻妃气势不减地到了长春仙馆,踩着大步,傲然抬高下颌,含了两眼的矜傲迈进殿门。

她到那拉氏跟前,站住,只是微微点了个头,“妾身告罪了,妾身的肚子不便,不敢伤了皇嗣,故此不能在皇后娘娘面前行礼。想来主子娘娘爱惜皇嗣,自不会与妾身计较。”

那拉氏心下自是怒火一点就燃,盯着忻妃便自是冷笑,“前儿在我这儿摔倒过一回,我瞧着那会子大呼小叫的,又是回禀皇上,又是叫御药房里的好药材流水价往你宫里搬。我还当指不定是这皇嗣保不住了呢……可是怎么今儿瞧着你却还是这么趾高气扬,分明什么事儿都没有啊?”

忻妃一翻眼皮,“主子娘娘,请您慎言!诅咒皇嗣不保……便是中宫,这话便是失德!”

那拉氏耸了耸肩,“你不用拿这话来吓我,这又不是说的,是你自己那天表现出来的。那么大呼小叫,又翻白眼儿的,不是那么严重的话,又何至于去?”

婉兮坐在皇后座下第一的位置,静静听着,便也是垂首莞尔。

“忻妃妹妹,皇上自己就极擅医术。想来忻妃妹妹能这么快就复原,必定是皇上及时赶到,亲自为忻妃妹妹看诊,连方子都是皇上亲自开的吧?”

忻妃霍地横过头来望住婉兮,却是哑口无言。

那拉氏自咯咯地笑出声儿来,“对啊,忻妃,你倒说说,皇上几时去看望你的?又或者我该更直白地问:皇上这两天来,究竟去没去看过你啊?”

那拉氏瞟着众人笑,“皇上精通医术,更是明眼如炬,这便任凭忻妃闹腾得欢,皇上却早看穿了她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事儿!亏她那日还故意在咱们眼前晕倒,咱们每个人都在座,她便是想嫁祸给咱们所有人去!真可惜,皇上才不会为了她,冤枉了咱们众姐妹去。”

那拉氏眸光阴冷,回望向忻妃,“忻妃,其实咱们都在宫里伺候这么些年了。几千年来的后宫轶事,咱们谁还没耳闻过一些子去?如你这种借着怀胎邀宠的戏码,当真是陈芝麻烂谷子,早被人用烂了的招数去。一点儿都不新鲜,你怎么还能以为皇上就会被你唬弄过去了呢?”

“忻妃呀,我原本还以为你挺聪明的。是不是独自个儿在咸福宫里关了太久,这便连脑袋瓜儿也变得愚钝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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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静静听着,语琴偏头过来轻嗤道,“可真新鲜啊。还是头一回见主子娘娘,这么对一位镶黄旗满洲出身的格格,这么破口大骂的。”

“她终于再顾不上对咱们指桑骂槐了。她从前也许从没想过,有一天给她最狠一刀的,竟同是她们尊贵的满洲勋贵世家的格格~~”

婉兮缓缓抬眸,“其实咱们自进宫得封的那天起,就同为皇上的后宫。若不存那些门第、血统之见,这后宫的日子本可更容易相处些。是她不肯放弃自己的‘高贵’,便认定了咱们都是‘卑下’,如今她这样气急败坏,何尝不是也觉从前种种,都是扇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去?”

语琴也点头,“她已是正宫皇后、大清国母。已然是人中至贵,女人中除了皇太后之外,更没人能超越她之上去了。是她自己还不肯罢休,还要争,还要斗,反倒成了自己失格,甘愿卑下了!”

婉兮回眸,轻轻捏了捏语琴的手,“姐姐说,她这回可肯从此事上吸取些教训去,从此便安安生生以中宫自贵,再别折腾了?”

语琴挑眸望了一眼那拉氏那张横肉乱颤的脸,“我看啊,难~正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她始终没能真正成为那个中宫皇后,她依旧还被困在当年那个不得宠的潜邸侧福晋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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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妃紧咬牙关,在原地极力地站得笔直。

后宫里何尝有任何一堵墙是不透风的?她们自是都知道了皇上压根儿就没去看过她。

“……皇上这两天国务繁忙!便是皇上暂且没来看我,那也是皇上一时分身乏术。身为皇上的后宫,自应体谅皇上,又如何能因为自己的一点小事,便妨碍了皇上去?我啊,自是明白皇上的处境,我才不急,就等着皇上从宫里回来,自然回来看我。”

忻妃的话,叫那拉氏和众人都不由得目光到她肚子上去打了个转儿,倒叫她们各自心下都有些黯然。

也是,忻妃有这样的底气,也不为过。终究怀着皇嗣呢,终究今年她是后宫里唯一遇喜的主位。皇上会顾着皇嗣,便迟早都得回来看她。

婉兮倒是独独神色淡然。

“不过说起来,皇上对皇太后的孝心,倒是永远都是第一位的。”婉兮静静抬眸,望住忻妃,甚至还缓缓地勾起了笑意,“皇上是二十二日回京的,前儿二十三日便早早去给皇太后问安;今儿是二十五,中间只隔了一天,皇上便又早起先去给皇太后问安,然后才回宫去的。”

婉兮说得宛若水上轻烟,可是那拉氏却也是听出滋味儿来了,不由得“嘿”地一声笑。

“可不是嘛!谁说皇上忙于国务,便连去看望谁,都分身乏术了?皇上这不是三天里两次去看望了皇太后么?”

那拉氏奚落地笑,目光牢牢盯住忻妃,享受地看忻妃面上的一红一白。

“况且畅春园还远,你却就在咱们圆明园里,近多了。这便不是皇上分身乏术,只是人跟人终究不一样儿,在皇上心里总分个轻重去。”

忻妃恨恨道,“我便是怎么,也不能跟皇太后比去!”

那拉氏又是咯地一笑,“谁叫你跟皇太后比了?便是你自己想,我还没想要给你这个脸!我啊,不过是拿你肚子里的孩子,跟皇太后稍微做一个对比罢了。”

“对于皇上来说,母亲和子嗣,大体可同样放在戥子上做个比较;而你,可没这个资格。”

那拉氏说着,满意地拨了拨自己襟口上的压襟。

她是皇后,便是压襟,用得也比旁人要“啰嗦”些。不似婉兮在安澜园里用的那“安澜”的素银、轻巧,也不是仅仅挂念珠儿,她是“一挂九”,在那压襟上是挂了一串儿九件小物事:举凡耳勺、老鸦针、剔牙针、甚至刮舌苔的小刀儿,全都一并悬着。

此时已将冬季,内廷主位们的首饰已经从玉都换成了赤金,故此她那压襟儿是一九件的金货,一水儿的金碧辉煌,夺人眼目。那九件的数目、以及那一片明晃晃的颜色,都摆足了身为正宫的架子去。

随着她指尖的拨弄,那一串金货更是彼此清脆撞击,更是花火闪耀了去。

听着,便如一种尊贵的嘲弄。

“忻妃你瞧啊,原来不光你,便是你的孩子,在皇上眼里也当真不值什么。”那拉氏得意地耸肩冷笑,“终究这会子皇上也不缺皇子。皇上都能接连将老六、老四都给出继了,你瞧着皇上缺皇子么?故此啊,即便你生下的是皇子,可在皇上眼里,却也不值什么。”

“说不定,将来皇上会将你的儿子,也给出继了呢!”

忻妃终究也是当母亲的,被人说到孩子,总是最不能忍受的痛。

她霍地仰头,狠狠望住那拉氏,“皇后口下留德!今日说成这样儿,皇后倒请小心,来日自己的孩子也有这样一天!”

众人不欢而散,那拉氏与忻妃之间,已经是正式的尽数撕破了脸去。诅咒都到了各自的孩子身上,这便再也没有回头转圜的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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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后宫如何闹腾,皇帝回宫都是办正事去了。

皇帝先是乾清门听政,接下来再为祭祀太庙而斋戒三天;更要紧的是,皇帝于此际,正式颁布了《御制准噶尔全部纪略》,将准噶尔古往今来的家谱,一一廓清,正式为朝廷平定准噶尔画上了圆满的结点去。

十月初一日,皇帝正式赴太庙行礼,颁布乾隆二十九年的时宪书(就是官方颁布的皇历,预发新一年的)。

便也在这一日,皇帝为诸位得力的股肱之臣,加了恩衔。

其中东阁大学士梁诗正,加太子太傅;

兆惠、阿里衮、阿桂、高晋等,加太子太保;

吏部尚书陈宏谋,也加太子太保。

当婉兮得到这些消息,却独独为陈宏谋而欢喜。

这日婉兮特地请了永璇的福晋庆藻来说话儿。

庆藻何等聪颖,今儿婉兮请她进园子来说话儿,她便也都懂了。

她便自含笑,轻声道,“令阿娘尽管放心就是。陈大人并未受安宁一案的牵连。”

当年安宁之罪大白于天下,都是尹继善与陈宏谋之功。尹继善因早与安宁有嫌隙,故此幕府上下都劝尹继善不便直接出面搜罗安宁的罪证;况且尹继善彼时不能不顾虑到八阿哥永璇和自己的女儿。

陈宏谋与尹继善多年在江南共事,尹继善为两江总督,陈宏谋则为江苏巡抚。两人公事上是上下级,私交也是莫逆,陈宏谋这便挡住了尹继善,自己出面参奏,将安宁那个管关的家人李忠的大罪尽数揭开。

只是安宁的多年大罪,竟然直到他死后才揭开,皇帝也不由得迁怒江南当地官员,认为如江苏巡抚陈宏谋,原本应该早早参奏。故此皇帝也曾治罪陈宏谋,将陈宏谋交给部议,降级论处;且免去江苏巡抚的官职,调到湖南去为巡抚。

彼时婉兮听说,心下也十分不落忍。虽说皇上只是叱责了陈宏谋,虽免去江苏巡抚,却还是调任了湖南巡抚,还是平级调动;可终究若以钱粮经济而论,湖南其时自比不上江苏的要紧去。

婉兮轻叹一声儿,“我也不瞒你,那会子我当真担心,怕陈宏谋这个人就此埋没了。我也没想到,从去年九月,到今日,不过一年,陈宏谋不但没在湖南沉寂下去,反倒被皇上召回京中,入朝为官。先是授予吏部尚书的要职,这会子又加了太子太保的恩衔去了……”

庆藻也笑,“所以啊,皇阿玛那是表面儿上看似申饬了陈叔叔去,可心底里还是给陈叔叔记了一大功去!”

婉兮欣慰地点头,“我这边儿呢,倒不便送些贺礼给陈宏谋去。庆藻,我便托你,以你与陈宏谋的私谊,这便送一份贺礼过去,聊表我的心意。”

庆藻含笑点头,“令阿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庆藻说着也是淘气一笑,“我阿玛和陈叔叔已是安宁的死敌,想来陈叔叔这个喜讯,忻妃娘娘必定是最不愿听见的。”

婉兮便笑了,抿着嘴不说话。

玉蕤便含笑冲庆藻竖了大拇指,“你说的真是有理!皇上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呀,这会子咱们忻妃娘娘好歹还怀着皇嗣呢,皇上也不担心忻妃娘娘听见‘害了’自己姐夫的死敌一年之间又是晋升,又是加恩衔的,还不得气得动了胎气去?”

庆藻大笑拊掌,“瑞姨娘正说中了我的下怀去呢!哎哟,我都替忻妃娘娘,忍不住掬一把辛酸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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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三日,皇帝还不忙着回圆明园,而是到雍和宫去行礼。

便在这一天,所有人都毫无防备之下,胡世杰亲自到各宫传旨,说皇上下旨,赐封皇太后宫里学规矩的女子富察氏为常在,号为“福常在”。

忻妃有喜,皇上回京之后没有恩恤优渥不说,趁着不在园子里的当儿,竟然又封了新人!

消息传开,忻妃心上的伤口便又被狠狠地撒了一把盐下去。

若说皇上将她姐夫的死敌陈宏谋加恩衔的事,她还能暂且忍下一口气来;那皇上这么“偷偷摸摸”赐封了新人,就让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去了!

今年她是宫里唯一遇喜的主位啊,今年皇上在后宫里本应该最宠她才是!

怎么还可以忽然赐封新人,抢了她的风头去?

更何况,竟然要这么“偷偷摸摸”的,这算什么!

十月初四日,赐封福常在的事儿已经成了定局,皇帝这才不慌不忙从紫禁城回到了圆明园来。

忻妃按捺不住,这便按着肚子,非得到宫门口去亲自迎接皇帝不可。

皇上不是一直“没工夫”来看她么?那她就自己去见皇上,自己出现在皇上面前,叫皇上想看不见她都不行!.

那拉氏率领后宫,也都在宫门外恭迎圣驾。

不必刻意去看,忻妃那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都已经清晰落入了每个人的眼底去了。

婉兮与语琴目光轻轻一撞,便也都轻轻勾起唇角来。

真是的,本该是今年后宫第一得意之人啊,怎会落得如此地步去?

语琴轻声道,“皇上赐封的竟然是皇太后位下的学规矩女子……这会子回想起来,我倒是忽然觉着,你那日在长春仙馆说的那句话,格外有些深意了呢?”

“你当日说,皇上刚回京来,却三天里两次去给皇太后问安——这会子叫我想来啊,难道皇上就去看皇太后位下的小姑娘了?九儿,你快与我说说,莫非你彼时竟有预感?”

婉兮神色平静如水。

“没有,我哪儿有那般先见之明?要不,我都能当萨满婆婆,可以自己请神啦……”婉兮抬眸,静静望一眼十月里干冽却碧透的晴空,“我啊,只是这些年与皇上相伴,大约摸地能觉察皇上一些异常之处。便如皇上刚回京,便这么三天去了皇太后宫里两次——便是皇上孝顺,从前三天一小安,五天一大安的,却也没有忽然三天去两次这么勤的。”

“我便忖着啊,或许皇上是要与皇太后商量什么事儿呢;又或者,即将发生些什么与皇太后宫里有关的事儿了。”

婉兮说着,微微回眸,瞟向忻妃那边厢一眼。

“我却也没想到,皇上其实是赐封了个皇太后宫里的新人来,给她添堵了去。”

语琴恍然大悟,便也笑了,“更妙的是,这个富察氏,我记着你与我说过,是咱们皇后娘娘亲自挑选了,送进皇太后宫里去的呢。”

婉兮便也悄然笑开。

“可不是?就凭忻妃这几天与皇后吵成这般乌眼儿鸡似的模样儿,皇上忽然赐封了这个福常在,忻妃必定觉着皇上是在给皇后加持,是站在皇后一边儿去了。”

语琴都不由得咂嘴,“啧啧,我若是她,这会子怕都要气得晕倒了。哎对呀,她那天那么容易就倒了,今儿怎么反倒站得这么直?”

说着话儿,远处明黄伞盖按序而近。

婉兮与语琴便也收了声,一并立在那拉氏身后,按次行礼。

忻妃有些等不及,又仗着怀着身子不必行大礼,这便鹤立鸡群一般,独独高高站在人群之中,想叫皇上一眼就看见她。

她等着,盼着,压着心底那些翻涌不息的酸楚,两眼直勾勾望向銮驾队伍中那为首之人。

皇帝穿行服,高坐白马之上。

忻妃相信,皇上必定已经看见她了。

她柔婉地微微蹲身,叫自己的姿态既曼妙,又有些委屈。

这般模样儿,皇上便自然会明白了她的心境吧?

銮驾队列终于停了下来,皇帝翻身下马。忻妃的心狂跳了起来——接下来,皇上是不是要冲她走过来了?

皇上他,一定会亲手扶着她,与她闻言软语,或许也说几声歉意。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皇上走到近前,她便柔婉地说,“妾身恭候皇上多时”,或者顺便再梨花带雨一番。

只需皇上的怜爱,那么之前皇后她们给她的羞辱,她便都可漂亮地反击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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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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