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玩市场

大学毕业后，我的人生轨迹就偏离了我爸妈设定的路线，我没有去考公务员，也没有去找工作，整天无所事事，每天睡到自然醒，晚上熬到大半夜，不想出去就整天宅在家里，要不然就是到古玩城找我叔，我叔在那里开有店铺，名气很大气，叫“聚宝斋”，就连古玩城外摆地摊卖散货的小老板也知道聚宝斋的名号，不过实际上就只有二十几平米大。

我自己也承认，我与社会已经严重脱节，对工作非常排斥，按我爸的话说，我这个人的前途已经荒废，这一辈子也只能当寄生虫了。

我爸对我失望透顶，下班回家后总阴沉着脸，几乎不和我说一句话，我对他也没有什么好感，在家里对他也总是视而不见，我们两人的关系已经降低到了冰点。

我妈倒是觉得我既然不想出去找工作，那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说，从三岁上幼儿园，一直到二十三岁大学毕业，二十年的寒窗苦读，也应该休息一下。

其实我们三人都在回避一个最本质的问题：我为什么不想去工作。

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爸和我妈建议我报考考古学专业，因为我爸当时是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副所长，并且与研究所的所长张建新不但是大学同学，而且两人相处得也非常好，等大学毕业后，进考古研究所工作会比别人有更大的把握。

我从小受我爸的耳濡目染，对考古本身也很有兴趣，于是就接受了他们的建议，填报了考古专业，并且顺利地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

按我妈和我爸对我人生的规划，我毕业之后就去报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公务员，凭借我爸在考古研究所的关系，我进入考古研究所工作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没想到在我马上要毕业的时候，我爸却出了意外，他被单位一位女员工的丈夫举报了，虽然最后他也只是受到了严重警告的处分，但是并没有影响到他的仕途。

我没有想到他会出现作风问题，他会成为众人口中的“隔壁老王”，在我看来，这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这令我很看不起他，尽管我妈能原谅他，我却不能原谅他，我觉得他把我的人生给毁了，我没有脸面再去报考考古研究所的公务员，我也不知道他是有何脸面再去面对同事的，想想都觉得丢人。

我学的考古专业是一门很偏的专业，除了考古研究所，我去报考其他单位的公务员根本就不占优势，去公司里上班更是死路一条，没有哪家公司会要我这样的专业。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喜欢到我叔的店铺里打发时间，在里面待得时间久了，我对我叔店铺里的古玩还是了解些内幕的，他店铺里的古玩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赝品，真品很少摆放在柜台里。

我不知大家有没有发现，社会上有很多行业敢说出“假一罚三”、“假一赔十”之类的话，古玩城的每家店铺都不敢说出这样的话，否则非得赔光家本儿不可！

不过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包括买家也知道柜台里的古玩绝大多数是赝品，他们却仍旧一如继往地在柜台挑选古玩，并且自认为自己能挑选出真品，其实他们应该想想，如果每个人都能挑选出真品，赝品卖给谁去！

就连工商局的对其中的猫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不会到古玩城去打假，否则古玩城就直接倒闭得了。

我叔擅长做旧，在业界被人称为“鬼手李”，这并非是浪得虚名，特别在瓷器做旧的本事儿更是厉害，款识、造型、纹饰和胎釉是瓷器做旧的关键，就连款识的笔法也极为讲究，横、竖、撇、捺、勾、挑、点在不同的朝代都有不同的写法。有人拿着我叔做旧的古玩上省电视台的鉴宝栏目，所有的鉴宝专家竟然没有看出来是赝品，对那件古玩开出六十万的价码。

我叔告诉我，每个朝代的文物都有不同的特征，每类文物又有它们各自的特征，做旧的最高境界就是用考古专家鉴定文物的那套理论去欺骗考古专家的眼睛，考古专家从哪些要素去鉴定文物真假，做旧时就从那些要素去欺骗考古专家。

如果有一个要素没有考虑到，我叔就称之为有一个漏点，只有每个要素都骗过了专家眼睛，做旧才算是真正的成功，如果做旧的古玩上面有一个漏点，那么这只做旧的古玩就很有可能被真正的玩家判断出是赝品。

因此，我以能挑出他做旧的古玩上面有多少漏点为乐趣，我叔看到我对这方面很有兴趣，就有意锻炼我的辨别能力，有时候他会将真品和赝品混在一起，让我从中挑选出真品，如果从几件古玩中挑选出一件真品还容易些，我觉得最难的是他将几枚真古铜钱和上百枚做旧的古铜钱混在一起，让我从里面挑选出那几枚真古铜钱币，本身他做旧的技术就很高，我又不清楚他到底在里面放了几枚真古铜钱币，所以这是一项非常艰巨的挑战，有时候我会花费一整天的工夫去反复观察每个古铜钱币，成功挑出真古铜钱币时的喜悦是无法用言语所描绘的，能让我暂时抛去一切烦恼。

经过大半年的练习，对于古玩城内的绝大部分古玩，我可以很轻易地就能辨出真假，于是就开始有人让我陪他们在古玩城挑选古玩。刚开始我只是帮我叔认识的人挑选古玩，到后来与其他店主有合作之后，他们看到有些买主不相信他们，或者迟迟挑选不出古玩，就会向这些买主推荐我，由我替买主挑选，当然，买主须给我些劳务费。

我在这里可以实话实说，即便是我能辨出真假，我也不是为每个人都挑选真品，要不然我将每个店铺里的真品都挑选走了，柜台里全是赝品，连一件镇店之宝都没了，店主不恨死我才怪，以后他们也不会再帮我介绍生意，做什么事情都要讲可持续发展，我只能帮他们将赝品卖出去，他们才能挣到钱，才会乐意再介绍生意给我。

所以我就看人下菜，有些人是真心喜欢收藏，对待这些人就不能拿赝品欺骗，一定要选择真品，不过我会对他们事先讲明价格会高出不少。真正搞收藏的，往往都有较好的经济基础，在真品和价格之间，他们往往会选择真品而不在意价格，等交易完成后，不光是买家要给我劳务费，店主事后也会给我一些提成。

对于那些跟风搞收藏的买家，他们其实并不是因为喜欢收藏，而是因为看到别人搞收藏，他们也想搞收藏，对于这样的人，我往往会选择将赝品卖给他们，不过价格都不会太高，属于刮油水最少的一类人。

油水最大的是一些土财主，这些人往往是搞工程的老板或者企业的老总，口袋里的资金很雄厚，对古玩却又一窍不通，他们买古玩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上头的领导送礼，所以他们在买古玩时根本不在意价格，并且有不少土财主专挑贵的买，所以对这些人开价时要往死里整。

曾经遇到一个做市政工程的老板找到我，直接就对我说出来想要承包市里的高架桥项目，打算买件古玩送给领导，我一听就知道这是单大买卖，将他带到一家店铺里，让店主将店里的几件镇店之宝拿出来，店主看到我的暗示后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将几件瓷器和几件青铜器从保险柜里取出来。

尽管我知道这几样东西全都是赝品，我还是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对每一个物件都仔细地做了鉴定，最后我选定了一件明朝宣德年间的青花瓷瓶，我给店主暗示过价格之后，那店主竟然一愣，硬着头皮报出一百七十五万的价格，那老板最后以一百五十万的价格拿到那件青花瓷瓶，临走的时候还很得意，觉得凭自己巧舌如簧的口才，一下子就节省了二十五万，这可是好几个工人一年的工资。

这一单生意就让我拿到十六万的提成，当然，我叔从中也大赚了一笔。

像这样大宗的生意，既然直接将买主带到我叔的店铺不合适，我当然就会选择与我叔有合作的店铺。

我叔在古玩城与好些店主都有合作，他们从我叔手中免费拿货，生意做成之后五五分账。

除去做旧成本，我叔单这一单生意就拿到六十多万。

我叔并不反对我这么做，但是他严禁我学做旧技术，说做旧是一件非常艰辛的事情，如果被买家鉴定出是赝品，也往往会受到安全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