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瘦的手指无力碰碰他的鬓发，李睿吃了一惊，抬起眼望着床上的母亲。
贵妃依旧合眼静静躺着，眼角有湿意洇出。
“母妃！你醒了！”
李睿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指，语气急促，眼泪又蜿蜒而出。
贵妃却也只是静静躺着，连睫毛都没能颤动一下。
李睿重重合上眼，喉咙里发出一声暗吼，心知贵妃怕是不好了。
“来人！”
李睿抹掉脸上的泪，厉喝一声。
“爷。”白夜李安应声而入。
“白夜去将王妃带来，要快！李安，你去请父皇过来。”
李睿紧急吩咐一声，抓着贵妃枯瘦骨骼分明的手，一刻也不肯放下。
白夜李安心里咯噔一声，不敢耽搁，领命而去。
墨昼现身出来，恭敬地守在一旁，候着他的命令。
“墨昼，去跟安国公府找个招呼，有想来的，就来瞧瞧吧。”
李睿声音疲惫，依恋地望着贵妃枯瘦干瘪的容颜，心里有着深刻的疼。
他本以为，上辈子被贵妃那般对待，已经淡漠了互相之间的母子亲情，甚至重生而回，贵妃落到如今实力全无，只能静静躺在床上做一个活死人，都是他冷静算计好的。
他真的以为他放下对贵妃的母子之情，就算是不恨，也只是归零到不相干的陌生人。<>
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不得不承认，有些感情，有些过往，真的是铭刻在骨子里的，就算任由时间冲洗，依旧固执地存在，即使稍稍淡漠，也挥之不去！
他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佳言一直不肯跟贵妃翻脸，甚至从来不曾口出恶言，哪怕是抱怨一句。她确实聪慧，善解人意，也很了解他。
或许就像她自己说的，很感谢贵妃将他生出来，赐予他生命，护着他长大，这才有了后头他们之间的相遇相伴。
她叙说的，其实就是他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情感吧！
对于母亲，那个曾经深爱他，赐予他生命，将他当做生命全部内容，以性命护着他的母亲，他真心孺慕感激的！
李睿默默流泪，紧紧抓着贵妃越来越凉的手，心也跟着如同火煎一般，沸腾不止，随即又像是浸入寒冰之中，哇凉哇凉的。
“母妃，再睁开眼瞧瞧儿子吧。儿是睿哥儿啊！”
李睿颤抖着声音，轻轻唤了一声，贵妃眼珠似乎费力地动了一下，又停止不动了。
李睿怔怔瞧着她熟悉又陌生的五官，缓缓地放下紧攥着的手，伸手温柔地给她抹去眼窝里洇出的湿意。
“母妃，儿子没能好好孝顺您，没叫您过上称心如意的好日子，下辈子，一定好好伺候您，还做您的儿子。母妃，您走好。”
佳言被白夜放下地的时候，听见的就是李睿这句平静又哀伤的话。
她一惊，抢步上前，伸手就要抓贵妃的手腕诊脉。
“言言，母妃去了。她到底不肯再睁眼瞧我一次。言言，母妃还是恨我的对不对？”
佳言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将他的脸轻轻靠在自己腹部。<>
“李睿，你别怕，还有我呢，还有宝宝，别怕。”
皇帝急匆匆进来，瞧见的就是两人相护依偎的情景，他微微一怔，视线也落在床上安静得无声无息的女人身上。
安迎夏，她一向是明媚高贵的，如今，却已经化成枯瘦老妪，陌生得不见平日里半丝丰采。
这就是死亡吗？
皇帝突然就生出敬畏之心。
太上皇去世的时候，他亲眼见过的，甚至他也亲口下令，当场处死了很多人，死亡对于这个铁血的地王来说，并算不得多大的事情。
只是，贵妃的死，却突然叫他心有感触。
仿佛乍然间，皇帝就明白了死亡的无可抗拒，不管你昨日是不是还是明媚如花健壮如牛，不管你是不是尊贵自信，都要如此软弱不堪地死去。
贵妃已经先走一步，死亡距离他，还会遥远吗！
他不要像一个弱者一样窝囊地死去！
哪怕他注定不能摆脱注定好的轮回，也要像一个王者一般，威严地离去！
皇帝瞳孔剧烈变化，情绪激烈已极！
奇葩不适应地抖抖叶子，两片透明的新叶片又浅浅地波动起来，似乎受惊的水面，细细的涟漪一圈圈散开，波动着不安跟抵触。
佳言转头望了暗自咬牙握拳的皇帝一眼，很快垂下眼眸，温柔地安抚着奇葩跟哀伤的李睿。
皇帝，从来对贵妃没有过真心，此刻露出如此激烈的情绪，也必然不会是为了哀悼贵妃的离世！
这个男人实在是无情到一定境界了！
相伴了自己几十年的女子离世，还有着贵妃的名分，甚至俩人还共同孕育一个优秀的儿子，而皇帝这样都不肯在此时，真心诚意地伤心片刻，怀念片刻！
冷淡至极！无情无极！
最是无情帝王家，佳言突然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同时，也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这个男人首先是一个皇帝，而后才是个男人，最后才是一个父亲，或者丈夫。
至于公爹，那是什么无足轻重的身份？皇帝不需要！
李睿察觉到她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冷意，本能地担忧去寻她的眼。
佳言对上他温柔湿润的眼神，心里又软下来。
总归是看在李睿的份上，才跟这些人有了牵扯。就当是为了李睿，为了孩子，好好跟这些人相处吧。
人，哪里孤立存在的。
皇帝，就算对她不好，总归面上还说得过去，她的丈夫还念着他这个爹爹，她的孩子将来也会喊一声爷爷，她还要教导孩子孝顺长辈呢。
退一步海阔天空，爱是恒久忍耐，若皇帝做得不太过分，那就不要太过苛责了。
毕竟，他是一个皇帝。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得圆满的家庭。就算是亲生的父子母女，都还有关系不和睦的情况呢，何况她跟皇帝仅仅只是公公跟儿媳的关系。
不要奢求太多。
否则，永远不会满足，对生活越来越失望。
她才不要做一个负能量积压的人呢。
她要每天欢欢喜喜的，做家里的明媚小太阳，同喜欢的家人一起快乐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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