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章看着她的样子，隐隐有些心疼。
“要不，我把你娘喊出来，你给她说清楚？”
“不必了。”佳言缓缓摇头，眼神寂寥。
“她个性软弱，家里都是祖母做主，还是不要给她添麻烦了。”
冯章也有些无奈了，陪着她静静站着。
鼓乐声远远传来，夹杂着痛哭声，佳言眼神一凝，忍不住往那边走了几步。
一队人披麻戴孝地慢慢走出村子，扶着一口薄木棺材，往山上走去。哭声凄婉，令人闻之黯然。
佳言默默看了一会儿，突然向队伍跑了过去。冯章沉默一下，迈步跟了上去。
无人执幡无人抱火盆，孤零零的一个老婆子拉着一个四五岁的瘦弱女孩子，年轻单薄的小寡妇怀里抱着一个什么都不懂，吓得哇哇大哭的婴孩，凄惨的样子，看得心里不痛快的佳言眼鼻发酸。
顾不得帮忙的村民诧异的眼神，佳言跑过去，稳稳站在队伍前头，扬声高呼：“亡父徐源，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张氏与许氏听了都是一阵的嘶声嚎啕，几欲倒地。
佳言没有回头，红着眼睛，庄重恭谨地一步步引着队伍走着，不住口地高声喊魂。
她也不是很明白丧礼的仪式，只是从徐心怡的记忆里，翻找出一角看到过的别人家丧葬队伍的情景，此时心情激荡之下，模仿地喊了起来。
哀嚎声不绝于耳。
佳言面色肃然，眼睛红红的，眼泪不停落下，也不动手去擦。两手端谨地平举胸前，十分虔诚。
“怡姐儿，左边。”邻居王大叔看她稳稳地上了坟头山，赶上来提醒了一句。
佳言点头示谢，在他的指点下，跪下来，一步一叩首地往自家的坟地而去。
有真心，也有作秀的成分。
佳言一边无声流泪，一边冷静地审视着身边的村民。
大家似乎对她突兀地出场和举动并无不满，她的努力还是有效的。
哀伤而肃穆的气氛很能感染人，本来都是些淳朴的村民，被佳言的气度所摄，不禁也都敛气凝神，跟随她的脚步，按照她的方式进行着这场不合规矩，却格外叫人心酸敬重的葬礼。
张氏已经累得哭不出声音，软软地靠在邻居王婶的身上，老泪横流。
许氏手里的孩子也被邻居接了去，此时跟了佳言一步一跪地往前走，嘴里哀哀哭着，喊着“他爹，你回来啊！你怎么就扔下我们走了”之类的话。
徐心雅走得艰难，此时被吓住了，牢牢扯着祖母的手，只知道小声呜呜地哭。
“怡姐儿，到了。”王叔抹了把脸上的热泪，出声提点无声流泪的佳言。
佳言沉默地跪拜下去，久久不肯起身。
好一会儿，她才在王叔的劝解下缓缓起身，庄重地回头，环视一圈哀伤的众人，还有落地的棺木，双手高举，朗声而诵。
“我父徐源，生前谨言慎行，品质高洁。夫妻恩爱，上侍母至孝，下育子至慈，友爱邻里，忠君爱国，苦学不辍，立志报效国家，一展胸中抱负。奈何时运不济，身遭横死，实乃憾事！”
众人一愣，不知不觉静心倾听，张氏许氏又忍不住哀哀哭泣起来。
“我父平生未做欺心之事，君子朗朗，有如皓月，为我后辈之楷模！”
佳言看一眼懵懵懂懂的妹妹，还有站不稳的弟弟，叹息一声，这以后都是她的责任啊。
“我等必不负父亲教诲，一日三省吾身，俯仰无愧天地，做顶天立地之好儿郎！心怡虽是女子，亦不敢稍忘我父教导，日后必定赡养祖母娘亲，教导幼弟幼妹，支撑起我徐家门楣！”
“我父英灵不远，请安息！身虽死，精神长存！养育大恩未报，愿早入轮回，脱离世间悲苦，永享极乐！呜呼哀哉！尚飨！”
佳言悲呼数声，伏跪于地，哀声痛哭。心里大松口气，总算是糊弄过去了，没有磕巴。这么几句不文不白的东西，难为死她了。
没想到她还能记起“呜呼哀哉，尚飨”，惊喜啊！国文老师可以含笑九泉了。佳言默默地在心里为自己点赞。
“好了，怡姐儿，好孩子，你父亲在天有灵，会明白你的心意的。快别哭了，咱们把你爹好好安葬了，别误了时辰。”王叔扯起她的胳膊，一边抹泪，一边好言劝慰着，心里止不住地羡慕。
徐源是读书人，平日里也常教怡姐儿读书认字儿的，他们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大字识不了一箩筐的，看着徐源平日里拿着书本不放，靠着老娘和媳妇养家，本就看不惯。
尤其是怡姐儿，女孩子家家的，学点针黹女红的，帮忙贴补一下家里就行了，教她学什么诗书啊？难道日后进了婆家，也不下地做活，就天天嘴里酸溜溜地胡诌些四六不通的东西？
可是没想到，连个像样的丧礼都办不周全的徐家，他们看不过意，主动来帮忙，却还不如人家一个女娃子！
瞧瞧那气势，那气派！嘴里一套一套的，听起来好听得紧，却根本记不全！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徐源有福啊！
佳言顺从地起身，看着外围站着的冯章。
冯章会意点头，解下肩头的包袱递给她。
村人见到这个气度不凡仪表堂堂的贵人，都有些吃惊地偷偷打量他。
徐家还有这样的贵亲？怎么从来没见过？难道是怡姐儿攀上的夫家？哎哟，可真是鸡窝里飞出金凤凰，徐家要发达了！
不对，他们这凤凰镇，相传老辈儿就出过皇后娘娘的！
冯章不在意村民打量的放肆眼神，静静站着，看着佳言慢慢解开包袱，虔诚地捧出抽空抄写的佛经，又对着正慢慢下放的棺木低声祷告。
“父亲，孩儿不孝，没有好好侍奉您。只能抄下佛经，为您祝祷，愿您早入轮回，脱离苦海，安平喜乐地过好下一世。父亲，您收着心怡的心意吧。”
佳言手颤抖着，抄写工整的纸张映入旁边观看的村人眼里，又引来一阵的眼热。
冯章蹲下去，拿出火折子，帮她焚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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